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72)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然其中有许多字是已死了的〉。但是我当然并不希望青年人都去做《庄子》、

  《文选》一类的古文。第二,我应当说明我只是希望有志于文学的青年,能够

  读一读这两部书。我以为每一个文学者必须要有所借助于他上代的文学,我不懂得'新文学'和4旧文学7这中间究竟以何者为分界的。在文学上,我以为

  旧瓶装新酒,与'新瓶装旧酒7这譬喻是不对的。倘若我们把一个人的文学

  修养比之为酒,那么我们可以这样说:酒瓶的新旧没有关系,但这酒必须是

  酿造出来的。我劝文学青年读《庄子》与《文选》,目的在要他们酿造。"他又举

  了鲁迅为例证(鲁迅乃是以"丰之余"的笔名写那篇杂文的、"像鲁迅先生那

  样的新文学家,似乎可以箅是十足的新瓶了。但是他的酒呢?纯粹的白兰地

  吗?我就不能相信。没有经过古文学的修养,鲁迅先生的新文章,决不会写

  到现在那样好。所以我敢说,在鲁迅先生那样的瓶子里,也免不了有许多五

  加皮或绍兴老酒的成分。

  笔者当时是牵入这一场论争之中的,我当时写给施蛰存的信中,是说对

  青年推荐这两部书是不一定对青年语文学习有什么益处的,而且在一般文士正在钻牛角尖之际,这样的提倡,容易变成开倒车的。鲁迅在《"感旧"以后》中也说:"施先生说我用瓶和酒来比'文学修养,是不对的,但我并未这么比方过,我是说有些新青年可以有旧思想,有些旧形式可以藏新内容。我也以为

  新文学7和'旧文学7这中间不能有截然的分界,然而有蜕变,有比较的偏向, 而且正因为不能有'何者为分界,,所以也没有了'第三种人,的立场。"①这场论争,后来双方有点近于意气之争,但鲁迅反对开倒车的意向是很明显的。

  鲁迅和施蛰存,关于推荐《庄子》与《文选》的论争,因为双方都在用反语来相讽刺,倒把本意隐晦掉了。其实,鲁迅并非不懂得从古书中汲取辞汇的益处,但以复古的态度来爱好古书,则害多而利少。他在《难得糊涂》那篇杂

  文中,有着很尖锐的批判。他说:"对于人生的倦怠并不糊涂!活的生活已经那么4穷乏,,要请看青年在'佛家报应之说、在《文选》、《庄子》、《论语》、《孟子》里去求得修养。后来,修养又不见了,只剩得字汇。'自然景物,个人情感,宫室建筑……之类,还不妨从《文选》之类的书中去找来用'。从前严几道

  从什么古书里一大概也是《庄子》罢^找着了 '么匿,两个字来译"!!",又

  古雅,又音义双关的。但是后来通行的却是'单位,。严老先生的这类4字汇,

  很多,大抵无法复活转来。现在却有人以为'汉以后的词,秦以前的字,西方

  文化所带来的字和词,可以拼成功我们的光芒的新文学'。这光芒要是只在

  字和词,那大概像古墓里的贵妇人似的,满身都是珠光宝气了。人生却不在

  拼凑,而在创造,几千百万的活人在创造。"②(还有一篇杂文,题为《古书中寻

  活字汇》,也是发挥这一方面的意见的)当时,他所批判的,不仅是施蛰存那一种主张,而是对着林语堂人间世派正在标榜公安竟陵派的小品,奉袁中郎为祖师的复古空气来加以扫dàng的。

  五四运动以后,许多反对新文学运动的"遗老遗少",一向有几种有趣的论调- 一种是说"要做白话由于文言做不通。"又一种是说:"要白话做好,先须文言弄通。"(鲁迅也常被用作例证,说是:他的新文艺作品所以那么杰出,

  就因为他的古文做得很好的缘故)后来章太炎先生又有一种说法:"你们说文

  言难,白话更难。理由是现在的口头语,有许多是古语,非深通《小学》就不知

  评道现在口头语的某音,就是古代的某音,不知道就是古代的某字,就要写错。

  传鲁迅说:"太炎先生的话是极不错的。现在的口头语,并非一朝一夕,从天而

  降的语言,里面当然有许多古语,既有古语,当然会有许多曾见于古书,如果

  做白话的人,要每字都到《说文解字》里去找本字,那的确比做任用借字的文言要难到不知多少倍。然而自从提倡白话以来,主张者却没有一个以为写白话的主旨,是在从《小学》里寻出本字来的,我们就用约定俗成的借字。诚然,

  如太炎先生说:'乍见熟人而相寒暄曰"好呀!""呀"即"乎"字,应人之称曰"是唉","唉"即"也"字。,但我们即使知道了这两字,也不用'好乎,或'是也',还

  是用4好呀'或4是唉'。因为白话是写给现代的人们看,并非写给商、周、秦、汉的鬼看的,起古人于地下,看了不懂,我们也毫不畏缩。所以太炎先生的第三道策,其实是文不对题的。这缘故,是因为先生把他所专长的《小学》,用的范围太广了。"①(让专家去研究文字源流是一件事,而提倡口头语来普及教

  育,又是一件事,章先生的话,本来不切实际的)鲁迅又说:"太炎先生是革命

  的先觉,《小学》的大师,倘谈《文献》,讲《说文》,当然娓娓可听,但一到攻击现

  在的白话,便牛头不对马嘴。……还有江亢虎博士,是先前以讲社会主义出

  名的名人,他的社会主义到底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只是今年忘其所以,读到《小学》,说'德之古字为惪,从"直"从"心","直"即"直觉"之意',却真不知

  道悖到那里去了,他竟连那上半并不是曲直的直字这一点都不明白。这种解释,却须听太炎先生了。其实专门家除了他的专长之外,许多见识是往往不及博识家或常识者的。"②

  鲁迅在另外一篇题为《古书与白话》的杂文中,有一段正面的话:"用老手

  段的自然不会长进,到现在仍是说非'读破几百卷书者、即做不出好白话文,

  于是硬拉吴稚晖先生为例。……其实吴先生的'用讲话体为文、即4其貌,也何尝与'huáng口小儿所作若同'。不是'纵笔所之,辄数万言,么?其中自然有古典,为'huáng口小儿'所不知,尤有新典,为'束发小生,所不晓。清光绪末,我初

  到日本东京时,这位吴稚晖先生巳在和公使蔡钧大战了,其战史就有这么长, 则见闻之多,自然非现在的'huáng口小儿,所能企及。所以他的遣辞用典,有许多地方是惟独熟于大小故事的人物才能够了然,从青年看来,第一是惊异于那文辞的滂沛。这或者就是名流学者们所认为长处的罢,但是,那生命却不在于此。甚至于竟和名流学者们所拉栊恭维的相反,而在自己并不故意显出

  ①《鲁迅全集》第6卷,第356页。@同上书,第358页。长处,也无法灭去名流学者们所谓长处;只将所说所写,作为改革道中的桥梁,或者竟并不想到作为改革道中的桥梁。"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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