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又说到蒋观云与范爱农。蒋名智由,是那时的新党,避地东京,在
十
《清议报》上写些文章,年纪总要比鲁迅大
―
十岁了,因为他是蒋伯器的父
亲(伯器,民初的浙江军事家,与蒋百里齐名),所以同乡学生都尊他为前辈, 鲁迅与许季弗也常去问候他。可是到了徐锡麟案发作,他们对他就失去了敬意了。在鲁迅的回忆录中,描画得最深刻的是范爱农(见《朝花夕拾》〉,范氏是《越谚》著者范寅的本家,在日本留学,大概是学理工的,起初与鲁迅并不认识,第一次相见乃是在同乡学生讨论徐案的会场上。其时蒋观云主持发电报给清廷,有许多人反对,中间有一个人,蹲在屋角(因为会场是一间日本式房子,大家本是坐在席上的)自言自语的说道:"死的死掉了,杀的杀掉了,还打
他的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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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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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鸟电报!"他也是反对发电报的,只是态度很是特另",鲁迅看他那神气觉得不大顺眼,所以并未和他接谈,也不打听他的姓名,便分散了。这是民前五年的事(鲁迅说他是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总像在藐视。他觉得这人很冷)。事经五年之后,辛亥革命那年,他们又在故乡相遇了。鲁迅有这么一段描写:我们"互相熟视了不过两三秒钟,我们便同时说: '哦哦,你是范爱农;哦哦,你是鲁迅!,不知怎地我们便都笑了起来,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他眼睛还是那样,然而奇怪,只这几年,头上却有了白发了,但也许本来就有,我先前没有留心到。他穿着很旧的布马褂,破皮鞋,显得很寒素。谈起自己的经历来,他说他后来没有人学费,不能再留学就回来了。回到故乡之后,又受到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现在是躲在乡下教着几个小学生糊口。但因为有时觉得很气闷,所以也趁了航船进城来,他又告诉我现在爱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从此他每一进城,必定来访我,非常相熟了。我们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母亲偶然听到了也发笑。"①
后来绍兴光复了 ,王金发设立军政分府,聘请鲁迅为师范学校校长,范爱农为监学。"他还是穿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谈闲天,他办事兼教书,实在勤快得可以。"②不过,革命以后的绍兴,是十分使人失望的,王金发,也和旧官僚差不多。其后不久,鲁迅应许季弗之邀,到南京教育部去任职, 范爱农的监学职位也被后来继任的校长挤掉了。鲁迅想为他在北京寻一点小事做,那是他最希望的,然而没有机会。他后来便到一个熟人的家里去寄食,也时时给鲁迅写信,景况愈穷困,言辞也愈凄苦。终于又非走出这熟人的家不可, 便在各处飘浮。(他时常这么说:"也许明天就收到一个电报,拆开来一看,是鲁迅来叫我的。"〕不久,鲁迅忽然从同乡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他已经掉在水里淹死了。鲁迅疑心他是自杀,因为爱农是浮水的好手,不容易淹死的。
鲁迅怀念故jiāo,曾写了三首诗:
其一:
风雨飘搖日,余怀范爱农。华颠萎寥落,白眼看jī虫。世味秋茶苦,
人间直道穷。奈何三月另1】,竟尔失畸躬! 其二
海草国门碧,多年老异乡。狐狸方去xué,桃偶已登场。故里寒云黑, 炎天凜夜长。独沉清冷氷,能否洗愁肠? 其三:
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大園犹酩酊,微醉自沉沦。此别成终古,从兹绝绪言。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①
这一份凄婉的情绪,后来也写在《酒楼上》那一小说中。佐籐chūn夫、增田涉编选日文本的《鲁迅选集》时,鲁迅自己提出《藤野先生》那一篇是必须收入的。《藤野先生》(见《朝花夕拾》,他的回忆录之一),他
对于这位解剖学教授是终生怀念着的(当然,藤野对于鲁迅的印象,并不怎样
深的〉。鲁迅到日本两年之后,进了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他是抱着接受现代
西洋医学知识而去求道的,他要用医学来救国。同时,他不满意于东京留学
生的浮嚣习气。在仙台,全校只有他这么一个中国人,他的生活孤独而寂寞。
但在那里,他遇到了藤野严九郎教授。藤野教授是教解剖学的。这位教授, 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他专心于学术研究,不十分注重仪表
的。据说是穿衣服太模糊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鲁迅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有一天,这位教授叫鲁迅到他自己的研究室去,叫他把笔记本拿来看。藤野教授要他留下那笔记本。过了二三天,这位教授把笔记本还给他,他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他的讲义巳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到了第二学年,藤野教授担任了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但在解剖实习的开始以后经过一星期的光景,他又叫了鲁迅去,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他说:"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
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不过这
魯迅评传
位教授对于中国的裹脚,很想知道一点内情,他问鲁迅怎样裹法,足骨变成怎样的畸形,鲁迅却无以为答;他只好叹息道:"总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后来,鲁迅因为看了时事影片,有了感触,认为医学是不能救国的,他的
意见却起了变化了。到了第二学年的终结,他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他将
不学医学,并且离幵这仙台。藤野教授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
但竟没有说话。鲁迅便对他说:"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鲁迅并没有决意要学生物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
个安慰他的谎话。藤野教授叹息道:"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
也没有什么大帮助。"将走的前几天,藤野教授又叫鲁迅到他家里去,jiāo给他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希望鲁迅也送一张给他。鲁迅说
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
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
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
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
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他所改正的讲义,我曾经订成三厚本,收藏着的,
将作为永久纪念(不幸在一次搬家途中失去了)……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