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94)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力的,他无不热烈真诚的给你助力。他的同情总是在弱者一面,他的助力自

  然更是用在弱者一面。即如他为《晨报》副刊写文字,就完全出于他要帮助一

  个青年学生的我,使我能把报办好,把学术空气提倡起来。至于为人处世,他

  帮忙我的地方更多。鲁迅因为太热烈,太真诚,一生碰过多少次壁。这种碰

  壁的经验,发而为文章,自然全在这许多作品里;发而为口头的议论,则我自觉非常幸运,所受到的乃至受用的,比任何经籍给我还多。我是—个什么事

  情也不会动手的人,身体又薄弱,经不起辛苦,鲁迅教我种种保卫锻炼的方

  法。我们一同旅行的时候,如到陕西,到厦门,到广州,我的铺盖常常是鲁迅

  替我打的。耶稣尝为门徒洗脚,我总要记起这个故事。

  不过,以他们师徒之间的相契,却有着隔膜的。鲁迅追述他与《语丝》的始终,说到伏园为了他的一篇稿子的被抽而辞去《晨报》副刊的职务,说到伏园建

  议办《语丝》周刊,他答应为之"呐喊"。后来,《语丝》办得很有成绩,伏园说了一

  句刺心的话,却使鲁迅惘然了。他说:"对于《晨报》的影响,我不知道,但似乎也颇受些打击,曾经和伏园来说和,伏园得意之余,忘其所了,曾以胜利者的笑容,

  笑着对我说道:真好,他们竟不料踏在炸药上了!,这话对别人说是不算什么的。但对我说,却好像浇了一碗冷水,因为我立刻觉得这"炸药'是指我而言,用思索,做文章,都不过使自己为别人的一个小纠葛而粉身碎骨,心里就一面想: '^!曹,我竟不料被埋在地下了!'我于是4彷徨'起来。……但我的彷徨并不用许多时,因为那时还有一点读过尼采的《苏鲁支语录》的余波,从我这里只要能

  挤出^虽然不过是挤出^文章来,就挤了去罢,从我这里只要能做出一点'炸药,来,就拿去做了罢,于是也就决定,还是照旧投稿了^虽然对于意外的被利用,心里也耿耿了好几天。"①他又说起这位《语丝》发起人的孙伏园,也不写稿了。而且有了小小的误会了。写到这儿,笔者记起了有一回和鲁迅的闲谈,我问他:孔夫子最得意相处得最好的门徒是谁?他想了一想,说:"总不会是颜回。"我说是子路:"你看,跟着夫子跑来跑去,碰了无数的钉子的就是他。"鲁迅笑了。我也不知道,谁是鲁迅的子路!

  《鲁迅书简》中,提到林语堂的地方,颇不少;笔者也曾引用过鲁迅回我信中的一段话:"语堂是我的老朋友,我应以朋友待之,当《人间世》还未出世, 《论语》已很无聊时,曾经竭了我的诚意,写一封信,劝他放弃这玩意儿,我并不主张他去革命,拼死,只劝他译些英国文学名作,以他的英文程度,不但译本于今有用,在将来恐怕也有用的。他回我的信是说,这些事等他老了再说。这时我才悟到我的意见,在语堂看来是暮气,但我至今还自信是良言,要他于中阔有益,要他在中国存留,并非要他消灭。他能更急进,那当然很好,但我看是决不会的,我决不出难题给别人做。不过另外也无话可说了。看近来的《论语》之类,语堂在牛角尖里,虽愤愤不平,却更钻得滋滋有味,以我的微力, 是拉他不出来的。"②林氏最讨厌笔者引用这一段话,因为鲁迅真的把他未盖

  棺而论定了。许寿裳的《鲁迅印象记》中,也有过这么一段话:"记得鲁迅刚由

  广州回上海不久,语堂在《中国评论》周报发表一文,(^"^!!)当然深致赞扬,

  尤其对于他在广州讲演魏晋风度,称其善于应变。有一天,我和鲁迅谈及,鲁

  《鲁迅全集》第4卷,第173—174页。

  《鲁迅全集》第12卷,第505页。

  迅笑着说:'语堂我有点讨厌,总是尖头把戏的。7后来,语堂谈小品文而至于无聊时,鲁迅曾写信去忠告,劝其翻译英文名著,语堂不能接受,竟答说,这些事等到老时再说。鲁迅写信给我说:'语堂为提倡语录体,在此几成众矢之

  的,然此公亦太浅陋也。,他对语堂的批评的确是深刻而又出之以善意的。

  此外,鲁迅在复郑振铎的信中也说:"小品文本身本无功过,今之被人诟病,因实过事张扬,本不能诗者争作打油诗;凡袁宏道李日华文,则誉为字字佳妙,于是而反感随起。总之,装腔作势,是这回的大病根。其实,文人作文, 农人掘锄,本是平平常常,若照相之际,文人偏要装作粗人,玩什么4荷锄带笠图',农夫则在柳下捧一本书,装作'深柳读书图'之类,就要令人肉麻。现巳非晋,或明,而《论语》及《人间世》作者,必欲作飘逸闲放语,此其所以难也。"①"此地之小品文风cháo,也真真可厌,一切期刊,都小品化,既小品矣,而

  又唠叨,又无思想,乏味之至。语堂学圣叹一流之文,似日见陷没,然颇沾沾自喜,病亦难治也。"②

  他对林语堂所提倡的闲适文学,最露骨的当然是那篇《小品文的危机》, 可以说是对《人间世》的正面批判。"小品文的生存,也只仗着挣扎和战斗的。晋朝的清言,早和它的朝代一同消歇了。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放了光辉。但罗隐的《谗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皮日休和陆guī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明末的小品,虽然比

  较的颓放,却并非全是吟风弄月,其中有不平,有讽刺,有攻击,有破坏。这种作风,也触着了满清君臣的心病,费去许多助nüè的武将的刀锋,帮闲文臣的笔

  锋,直到乾隆年间,这才压制下去了。以后呢,就来了'小摆设。 '小摆设,当然不会有大发展。到五四运动的时候,才又来了一个展开,散文小品的成功, 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这之中,自然含着挣扎和战斗,但因为常常取法于英国的随笔(^^",所以也带一点幽默和雍容;写法也有漂亮和缤密

  的,这是为了对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以后的路,本来明明是更分明的挣扎和战斗,因为这原是萌芽

  《鲁迅全集》第12卷,第443页。

  同上书,第466页。

  于'文学革命,以至于^思想革命,的。但现在的趋势,却在特别提倡和那旧文

  章相合之点,雍容,漂亮,缜密,就是要它成为^、摆设,,供雅人的摩搫,并且想青年摩挲了这'小摆设,,由粗bào而变为风雅了。小品文就这样的走到了危

  机……但我所谓危机,也如医学上的所谓'极期7—般,是生死的分歧,能一直

  得到死亡,也能由此至于恢复。麻醉性的作品,是将与麻醉者与被麻醉者同

  归于尽的。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

  的血路的东西。"①这就使他们二人判然分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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