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观之,将师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是以huáng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是知前圣莫不收人之长,弃人之短,良为此也。
臣又闻,天地之道,以覆载为先,帝王之德,以含弘为美。夫以汉武及历代诸帝,犹能宥广利等,况陛下天纵神武,振宏图以定六合,岂独不能行古人之事哉。伏惟圣怀,当自己有斟酌,臣今所以陈闻,非敢私君集等,庶以huáng爝之末光增辉日月。倘陛下降雨露之泽,收雷电之威,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预驱使,虽非清贞之臣,犹是贪愚之将。斯则陛下圣德,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愆过,虽蒙宥而弥彰。足使立功之士因兹而皆劝,负罪之将,由此改节。”
岑文本的奏书虽然长了些,但论据、论证、论点都比较充分,一唱三叹,头头是道。太宗欣赏了好几遍。是啊,正如文本所言,侯君集虽然不够检点,但自古武将鲜有廉慎的,侯君集驰骋疆场,为国立过汗马功劳,玄武门之变,也曾参加预谋。如今刚刚凯旋回京,就被关进监狱,从道义上确实说不过去。太宗长叹一声,提笔在手,亲自签发一道诏书,敕令大理寺无条件放出侯君集。
侯君集平日好矫饰,平高昌后本来觉得风光无限,不成想却被大理寺关了几天监牢。侯君集心中气闷,除对家人、手下乱发脾气外,有事无事就在家中喝闷酒。这天huáng昏天雨,侯君集在书房摆开摊子,正准备大灌几觥酒,管家侯七走进来悄悄回道:“老爷,太子詹事张亮张大人来拜。”张亮曾为秦王府车骑将军,与侯君集有点旧jiāo,天yīn下雨,有人来访,正好喝上几杯。侯君集忙起身迎出厅来。
张亮也是武人,huáng昏时节来拜访侯君集就是为了找酒喝,两人见面,哈哈一笑,而后一起携手步入书房。
酒菜早已摆好,宾主安坐,说了几句寒喧话,开始碰杯喝酒。几杯酒下肚,张亮叹了一口气说:“以后就不能经常找侯哥喝酒了。”
“怎么啦?”侯君集明知故问。
“今上午吏部下了调令,遣我为洛州都督。”
张亮将出为洛州都督一事,侯君集早有耳闻,京官外遣,肯定有原因,说起来还是坏在一个女人之手。先是张亮的原配夫人去世后,张亮又娶了一个姓李的女子为妻。李氏女娇惯成性,生就嫉妒,素有yín行,张亮对她既宠且惮。李氏女过门没多长时间,看中一个卖笔的小子,与之私通。李氏女还对张亮诈称道:“此子是婚前与君好合而生,应收其为子。”张亮不辨真伪,把卖笔小子收进府中,认作亲儿子。除此之外,李氏女还搞些旁门左道,喜欢预知未来,动不动就对张亮所要做的政事加以gān涉。李氏女的毛病不想被太宗闻知,念张亮是秦府旧人,太宗并未降罪,只是张亮在东宫呆不下去了,顺理成章被出为洛州都督。这些秽事,怎么来怎么去的,侯君集全知道,他心中带着气,对朝廷不满,酒桌上,却故意激张亮道:
“当年你为秦王府车骑将军时,曾与王保等千余人,yīn结山东豪杰,为主上经营洛州大后方,被人诬告,险些丧命,今主上如愿以偿,登上大位,正该事事照顾你,却为何又把你遣到外地?”张亮无言以对,他知道侯君集蹲了几天监狱心里也不满,于是反问道:“你还说我?你为皇上平一国,功高盖世,回来以后还不是照蹲监狱吗?”
说话间,两人已灌了不少酒,张亮话刚一说完,酒往上涌的侯君集“叭”地一拍桌子,捋起袖子吼道:
“要论带兵打仗,谁怕谁呀?我君集也不亚于皇上的本事!”
“说什么话呀!”张亮斜着眼说。
侯君集一把抓住张亮的袖子,问:“公能反乎?当与君同反!”
张亮慢慢拿掉侯君集的手,笑着说:“暂不敢闻命。”
酒桌上说的是酒话,说完后可一笑置之。不想喝完酒回家后,张亮又一五一十向老婆李氏学了一遍。李氏正不想离开繁华的京都,忙撺掇张亮道:
“速速进宫,秘奏圣上知道,说不定就不让你去洛州了。”
张亮听了老婆的言语,急忙进宫,以非常事变求见皇上。太宗以为他有什么大事,在偏殿接见了他。张亮鹦鹉学舌把侯君集要他一同谋反的事向太宗说了。太宗听完后,不想加罪侯君集,对张亮说:
“卿与君集,俱是功臣。君集独以此语语卿,无人闻见,若以此将君集查办,君集言无此事,两人对证,事未可知!”
张亮还想指天发誓证明此事,太宗挥挥手对他说:
“既然领了调令,就早做准备去洛州上任吧,不要东家走西家串说长道短。”
张亮讨个没趣,只得灰溜溜地回家了,从此不敢乱讲。侯君集说谋反一事也不了了之。
几次对外夷用兵都以胜利告终,使太宗更加重视武备的作用。当了皇帝虽不能再亲临战场杀敌,但太宗仍然喜欢骑马she箭,围猎也就成为他必不可少的娱乐和锻炼方式。这年秋八月,太宗下诏要去京兆附近狩猎,当时正值秋后丰收,农民在地里甚忙,抢收抢种,栎阳县丞刘仁轨上书道:
“今秋大稔,民收获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修路建桥,动辄花费一、二万功,实在是妨碍农事。愿少留銮舆旬日,等农民地里忙完了,则公私俱济。”
刘仁轨虽位卑官小,但太宗对他颇有印象。几年前陈仓折卫都卫鲁宁因犯事被关押起来,他自恃品级高,谩骂时为陈仓尉的刘仁轨,刘仁轨气不过,命人杖杀之。地方上把材料报了上去,太宗大怒,命将刘仁轨开刀问斩。但太宗还有些不大明白,说:“何物县尉,敢杀我折卫!”太宗又派人把刘仁轨拿到长安当面诘问。刘仁轨说:“鲁宁虽为折卫,但也是陈仓的百姓,rǔ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刘仁轨辞色自若,时魏征也在旁边,对太宗说:“隋之所以灭亡,就是百姓qiáng而凌rǔ官吏,就像鲁宁欺凌刘仁轨那样。”太宗听了,觉得有道理,下令将刘仁轨免死并提为栎阳县丞。刘仁轨敢做敢为,后来做到宰相的位子,此是后话。单说太宗看了刘仁轨的奏表后,点了点头,克制一下自己,下诏将出猎的推迟一个月。
九月中旬,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太宗下令外出游猎,但仍有臣下上书谏阻。太宗生气地对魏征说:“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过频。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不过与左右一起到京兆附近的山中转转,又不怎么烦扰百姓,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孙后去世后,太宗心里一直不大好受,是该出去散散心了。魏征也理解这一点,对太宗说:
“作为一个皇帝,应惟恐自己有过错而不知道。陛下既然使人上封事,应该任其陈说,如其言可取,固然有益于国。若无可取之处,也没什么损害。”
太宗认可魏征所说的话,将上书谏阻者嘉勉一番,而后率民部尚书唐俭等一些武将出身的大臣,在上万名羽林军的卫护下,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