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谢了邻居,低沉着头半晌不语。良久,才上马离开了村子。这是明摆着的,楚王已抢在前面来抓汉王的眷属了。至于抓到未抓到,那是另一回事。想到老父和妻子儿女,汉王的心如装了石头一般。众人见状,也都闷闷不乐,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来。汉王脑子里闪现出各种各样的设想,老父和妻子儿女是被项羽抓去了,还是逃进山里了?他们是怎样艰难行路的?如此等等。一边走一边盼望着路上能找见他们,只任由胯下的马儿漫无目标行走,不知不觉之间已走了几十里。
“太阳又快落山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才把众人从沉闷中惊醒过来。向西一望,一轮红日正慢慢坠向地平线。近旁成片成片的云彩呈现出峥嵘模样,有的像马,有的像猴,有的像老虎。大地上的树木花草和庄稼,都染上了一层血色,显得格外凄凉。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庄,看上去,顶多有十几户人家。有好几家的茅屋上冒出了袅袅炊烟。这时候,众人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一两天没有进食了。“大王,我们到村里歇歇吧。”
一个将领打马来到汉王身边。汉王摇摇头:“不行,天色尚早,万一遇见楚兵就完了,再向前走走吧。”
众人无奈,只得咬牙往前走。一个个没jīng打采,疲惫不堪的模样。仿佛又过了许久,天色才完全暗下来,每个人都左顾右盼,希望能找见人家,可是,漫天野地里一间房子也没有。好不容易又走了几里路,忽然从前面传来一阵阵隐约的狗叫声:“汪汪汪!汪汪汪!”
众人顿时来了jīng神,朝着狗叫的地方走去。星光之下,他们走进了一片树林,再向前摸索,从树林深处透出了几缕灯光。一个小村庄依稀可见。“走,且到村中歇息一夜再说。”汉王一边说,一边策马快走。
狗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众人不敢冒失,悄悄走到村西头,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门缝里隐隐有灯光。“笃笃笃,笃笃笃!”
一位将领上前轻轻叩门。须臾,有轻轻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谁呀!”这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汉王恐众将声粗,连忙抢先回答:“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您家借宿一夜。”语调极其温厚。
门打开了,老者手中还打着一只灯笼。借着灯光,只见这老者有五十多岁,身材瘦削,面目温和,眼睛中透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jīng明。“这么多人,你们是……”
老者见几十人站在他的门口,不禁吃了一惊。
身上带着剑戟,手上牵着马匹,瞒是瞒不过的。汉王只好如实相告:“老人家,我是关中汉王,行军作战至此迷了路,这都是我的卫士,千万不要害怕。我等只想在此歇息一下。”
“您是汉王?”
老人抬起手中的灯笼看了看之后,道:“既如此,请进来吧。”
“汉王是给项王打败了吧?”
老人一边关门一边问,声音放得很低。汉王一愣:“老人家怎会知道?”
“今儿一天有几批楚兵来过了,他们都是来搜查汉王的。”
“实不相瞒,本王几十万人马全给楚兵杀完了,只有我身边这些人了。”汉王一脸沮丧。
“放心吧,只管在我这儿歇息不妨。”老人见状,安慰汉王。汉王细看老人,衣衫整洁,举止高雅,不像是种地的农人,因问道:“老人家不是本村人吧?”
“大王有眼力。老朽姓戚,原是定陶大家。当初项梁与秦军血战定陶,死人无数。老朽带着妻儿星夜逃出,只求活命。谁知路上人多拥挤,妻子和三个儿女走失了不知死活,只剩下我和小女两个。老朽看此处偏僻安静,就在这儿落下脚来,只是苟且度日而已。唉,大王,生逢乱世,人哪里还算人哪!”说毕,老人以袖拭泪,十分悲戚。
汉王内心为之一动:英雄盼乱世,老百姓可遭了殃了。这时,柔和的灯光从房屋透着一种温馨,汉王更觉饥饿难忍,便问道:“近处可能弄到吃的么?”
“小户人家没有什么美酒佳肴,饭食却是有的。为了安度动乱,我父女俩准备了不少东西,大王等若不嫌弃,尽管用好了。”老人大方地说。
“谢老人家!”
“孩儿,快快备些酒食!”老人向房内吩咐一声。
“是,爹,女儿这就去生火。”一个娇甜的声音传出来。
众人洗漱一番后,饭已好了。老者把将士安顿在大房里,只留汉王一个人在厅堂。汉王饿得难受,只盼酒食快快上来。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姑娘,手捧酒食,姗姗而来。汉王一看,内心一惊:好一个小家碧玉!只见姑娘约摸十七八岁,身材窈窕,面容姣好,一丝甜甜的微笑挂在脸上,灯光下脸庞红润可人,全身散发出一阵chūn天的芳香。“大王请慢用。”
姑娘放下酒食后款款行礼,声音如莺歌燕语一般。汉王心里痒痒的,盯着她缓缓退下。
一旁的老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大王且放宽心,慢慢饮用。”
老者一边斟酒一边劝慰,汉王顿感温暖。数杯酒下肚,全身松散,愁思渐散,脸上现出了红光,慢慢和老者聊起了家常。说着说着,汉王有意无意提到了那个姑娘:“敢问老者,令嫒多大了,可曾许配了人家?”
老者佯装低头倒酒,须臾才说:“回大王,小女一十八岁,尚未有人家。大王,老朽想来这是命中注定的。”
汉王不明白,忙问:“老人家指的是什么?”
“小女十岁时,老朽曾请相士为她看相。相士道小女有贵人之相,当在十八岁时福星高照。大王今天到此,不正是小女的福星么?看来,这份姻缘是前生注定的了。只是小女粗俗不雅,不知是否能合大王心意?”
说毕,真诚地注视着汉王。
“老人家,我虽为汉王,却今日惨败到此,不知日后是吉是祸。能承蒙老人家照应得以安歇,已是感激不尽了,怎好再让令嫒为姬妾呢,只恐委屈了令嫒。”汉王说的是真心话。
“大王,这是从何说起。小户之女,能侍奉大王,乃是万幸之事。大王如何这般说,莫不是嫌弃我小女么?”
汉王低头沉思片刻,向老者道:“老丈既如此厚意,本王只得领情了。”
“这便是了,天意难违。”老者满脸欢喜。
汉王摸摸自己腰间,别无他物,只有一条玉带是珍品。当即解下来递与老者:“本王有此玉带一条,权作聘礼,以后平安之日,再做厚报。”
老者双手接过,转脸向屋里道:“孩儿,快出来拜见大王!”显然,那姑娘什么都听到了。姑娘慢慢走出来,已换了一身粉红衣裳,满面娇羞,更显得粉雕玉琢一般。
“贱妾拜见夫君。”
一声软语,差点让汉王头晕目眩。汉王看到,她那接玉带的一双纤手格外柔嫩。
老者先让姑娘斟满一杯酒,双手捧与汉王。汉王早已醉了三分,接过来一饮而尽。第二杯斟满,老者让姑娘自己喝了,轻声道:“孩儿,这是合卺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