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见面,她果然说:“我跟简霖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跟别人乱说,人家有老婆”。
原来想堵住我的嘴。二十年没见,见我就为这件事。我竟然都不生气了,只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我逗她说:“简霖是大地产商呢”。
她反应竟是:“地产商算什么!就是有几个钱呗,没什么了不起”。
口气真大。难道她已经在骑驴找马?我得承认文岚虽也四十出头,但保养得很好,很有欧陆女人味道,我可以想像到不少男人仍会给她耍得神魂颠倒。
“你还在德国吗?”
文岚有点不解的看着我:“早就不在德国了!”
“不是说你嫁到德国去了。”我暗示二十年前的事。
文岚好像怪我消息不灵:“你说汉斯吗?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德国,闷死人。我去了巴黎,我前夫是尚-皮埃·拉维”。她看我没反应,就说:“很出名的汉学家”。我确是没听说过几个法国汉学家的名字。文岚自己补充说:“汉学家都是神经病,受不了”。
我问:“简霖叫你文教授”。
她说:“文教授、文博士都可以,我是巴黎高等政治学院博士,你知道巴黎高等政治学院吧?我是欧非问题专家,欧盟和中国外jiāo部都找我当顾问”。我想到她爸爸是中宣部的,根正苗红,体制内体制外,两边全沾。
我问:“那你不打算回国?”
她傲气来了:“你说回中国吗?看吧,欧洲那边也有人等着我,有个老贵族还整天追着叫我嫁他呢。不过现在人人都知道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世纪,如果有特别好的机会,我会考虑回来帮中国做事。暂时先来来去去,我在巴黎和布鲁塞尔都有房子,正想在北京也找个地方。你呢,你在北京做什么?”
就在家待着,偶然写点东西。
她对我的兴趣已消失大半。
她问:“住哪儿?”
我答:“幸福二村”。
她肯定认为不够高档,摸清了我的底牌,仅余的兴趣都没了。
“老陈,我还有事”。
“你先走吧”。
“简霖的事…”
我用手势表示封嘴。
她站起来,带点撒娇的说:“你现在住在北京,我到北京你要照顾我啊!”
这叫留下一条光明尾巴,也算是买个旅游保险。一会做大女人,一会做小女人,大小通吃。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我隔着玻璃,看司机开门,她上了黑色宝马,WJ武警车牌的。
我想:她确已经不是山寨货,而是真的法国水晶灯了,不过不管是以前国产不省油的灯或现在的法国水晶灯,都是在市场上待价而沽的。
第二个chūn天
然后好几天都没事也没人找我,我继续写不出东西,惦着小希,却没想办法找她。
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又到了,已经连续两次,何东生都出席,但除我之外没其他客人,似是简霖为何东生刻意安排的。
我到燕都BOBO小会所的时候,简霖已经在喝酒,且喝了不少。他看到我说:“文岚跟我掰了”。他带点尴尬的傻笑着:“她把我甩了”。这情况我很理解,晚期的中年危机,却遇人不淑。
我知道文岚这样有姿色、有文化的女人,肯定会迷死简霖这种好舞文弄墨的晚期中年富商。
我直觉的问:“她现在跟谁啦”。
简霖苦笑,摇着头说:“我堂弟,不过这次她可要头撞南墙了”。
我有点吃惊:“何东生!”
简霖纠正我:“不是,另外一个。我们都是在姑姑追悼会上碰到的。文岚中学是白堆子外国语学校的,我姑姑教过她法语”。
我问:“你另一个堂弟是谁?”
简霖说:“你知道欧非拉友谊投资集团吗?”
我说:“就是跟星巴克旺旺在非洲开店那个?”
他说:“那是小菜一碟。石油、矿产、大型基建……”
我随便问:“难道还有军火?”
他说:“当然有军火!非洲、拉美”。
我问:“那么欧非拉的欧呢?”
他说:“土耳其、高加索、前南斯拉夫,前苏联”。
我印象中,集团的老板是个板寸头,我问:“那,文岚就是跟那个板寸头好喽?”
简霖无奈的点头。
我故意刺激简霖,说:“难道他比你还有钱?”
简霖说:“我没法跟他比”。
我忽然想起问:“难道他比何东生更有权?”
简霖说:“东生忧国忧民,但是他只是个幕僚,大不了算个顶级智囊,比他有权有势的人多的是,甚至比不上政治局常委的大秘书,但是最终有权没权是要看你的派系是否在中央当权。你不懂中国国情,很多潜规则你是不理解的,中国事情不能看表面的,没法跟你们外面的人解释”。他说着说着自己不耐烦起来。
简霖这种认为境外人不可能理解中国的态度,我很熟悉,就让简霖认为我不懂国情吧。他今天心情不好,嫌我烦,我还是少说话为妙,我还挺在意跟他这份有距离的jiāo情。
他认真的说:“你不要到处写也不要到处说啊!”
我也有点不悦的说:“我是不写八卦的”。
到吃完简餐我们都没话。
我只在想,说不定文岚和板寸头旗鼓相当,还挺登对的。文岚大概也应该满足了吧,这么多年的骑驴找马,累不累呀?难道还想做中国第一夫人?
何东生推门而进,简霖用食指点了自己的嘴唇几下,提醒我不要提文岚的事。
何东生各送我们一瓶茅台,说:“这茅台是专门供中南海的,应该是没问题的,请放心喝”。
我们欣然道谢。这个失眠的国家领导人不太冷。
简霖拿着水晶瓶替大家倒拉菲89,好年份。跟着放片,片名《第二个chūn天》,1975年九月的出品。简霖说,这是文革八部样版戏后,四人帮主导新拍的头几部电影。当时邓小平又复出,还出访联合国,回来说要重视先进技术,四人帮拍这部片,就是冲着邓小平去的,不过片子在全国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放映,文革就结束了。
我注意到导演还是桑弧呢,导过《哀乐中年》、《祝福》和张爱玲1947年编剧的《不了情》、《太太万岁》。根据2009年才出版的张爱玲自传式小说《小团圆》所提供的线索,桑弧确是张爱玲继胡兰成之后第二个有男女关系的男人。原来除了舞剧《白毛女》外,文革后期他还替江青拍过主旋律电影。
我侧头看,何东生又是闭着眼睛,我明白他为什么连续几个月来这个聚会了,因为平常失眠的他,在放片的时候可以放松的好好睡一觉。
我再看简霖,他竟也没在看,低着头,一只手托额。没想到他这回这么认真,真失恋了。
故事的背景放在中苏jiāo恶时期,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第一个chūn天,一家海军的船厂有两派人,一派主张自力更生用自己研发的技术造海鹰军舰,另一派认为土法上马不行,主张引进“外国”先进技术,依靠外国专家合作建飞鱼军舰,海鹰那派是造船工人和中级技术工程师的结合,飞鱼那边则是厂长和高级专家这种崇洋媚外走白专路线的人物,中间还有一个摇摆不定的研究所学者和一个永远英明正确的工委书记。两派争持,结果在第二年chūn天海鹰派成功造出自己的战舰,谁对谁错就不用说了。四人帮就是要以崇洋媚外来影she邓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