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放已不成问题,唯拖延至今,真不可解。现廿四人中已解放十二(一半),余十二人,看来不久即解决。我无疑是‘一批二养’。且有补发工资,归还抄去存款之说。故我很乐观。你说退休问题,只要解放,出外即无问题,用请假亦可出外也。前告我‘解放’之人,今见我,摇头皱眉,表示他不料如此拖延也。”(1969·6·22)
“政策拖延,上周解放了三人,我不在内。还有十二人未解放,不知何日轮到我。……秋天到石家庄,已成泡影,明chūn一定可靠。”(1969·8·23)
“本定二十日上午在乡开大会,解决八个人的问题,岂知十九日下午上海发生了大事———文化广场失火———别的单位连夜返市,只剩我们一个单位,大会就作罢了。我看来,我们要在画院的两星期中解决。大都无甚问题,总是要解放的,不过拖延而已。……我之所大欲,是退休。据说,大家解放后,才可申请。大约不久了。那时我首先到石家庄。”(1969·12·21)
“未来之事,变化多端,我也不在心上。(但我之所大欲—退休,看来不远了。)……我们还有七人,看来也快了。”(1969·12·31)
“‘退一步海阔天空’真乃至理名言。有不如意时,设想更坏的,便可自慰。不满现状而懊恨,徒自苦耳。比方说:我犯重罪,入了囹圄;或者我患癌病,不死不活,此时倘能变成今日的状态,真乃大幸了。如此一想,可以安眠闲梦了。”(1970·5·7)
“病假到七月十六日,秋姐言,共有六个月了。病六个月,即可作‘长病假’论,即等于退休了。秋姐又言,我属中央,定案要由北京,故较迟。较迟即较正确,较宽。姑妄听之。我现在且不计较这些,但求安居。……华瞻言,周谷城由主席指定为全国人代。此间未定案者尚多。但拖延也不会太久了。”(1970·5·23)
“阿姐等猜量,六月内或七月初,会解放我。我不急,迟早总要定案。”(1970·6·4)“
华瞻从杭来,言郑晓沧先生最近解放,定为‘历史反革命’云。他不是“重点”,故较早。上海几个‘重点’(我是其一)皆未定,阿姐言不久可定,听之。”(1970·6·28)
“阿姐言:上次两人来看我,是准备开一批斗会,然后宣布解放。所以我必须准备到会一次。我记得那天他们问我‘能下楼否?’看来就是要我再出席听骂一次,我已有心理准备,只要他们派人来扶。你准备在城中觅屋,甚好。今秋我一定到石家庄,我对上海已发生恶感,颇想另营菟裘,也许在石家庄养老。你说有绍兴酒,那更好了。……传说:中央指示,上海斗批改应早结束,但‘头面人物’勿太早解放。我便是‘头面人物’,所以迟迟。”(1971·3·2)
“昨华瞻听中央报告,据说:老年知识分子‘敌作内处’者,工资照旧(但不说以前扣的是否发还),抄家物资发还,但已坏者不赔,金子作价发还,……政协等等。看来,快处理了。前几天有个工宣队来详细调查我们的房子让出经过,恐怕也是一种处理。”(1971·4·9)
“盛传‘上海斗批改快结束,但头面人物勿太早。’勿太早,大约也不会太迟了吧,总之,看来快了。参考别单位事实,我的工资应该恢复二百二十,而且过去扣的要还。如果如此,可发小财了。”(1971·4·12)
“宝姐告我,中央文教会议,决定:老年知识分子恢复工资,并补发以前扣除的;又说:抄家物资,除国家需要的以外,一概退还。已坏者不赔偿云云。宝姐说:‘圆子吃到豆沙边了。’你信上叫我勿去上班,我要来生再去了。无论如何拖延,我总是一直在家‘浅醉闲眠’了。问题一解决,我就想到石家庄。”(1971·4·14)
“信收到。的确,Thetablesareturning。(吟按:形势转变了)听说:某大专教授,未解放,但薪已照旧付二百多元,解放后补发以前所扣。此与宝姐所传达相同。看来不久有转机了。”(1971·4·22)
“你的事,阿姐的事,我的事,都迟迟不解决,但肯定大家就要解决。看谁先。……罗稷南患肺癌死。其妻提出要求;一、还抄家物资(三千多元,他解放已久,但迄未还),二、给她派工作。前者照办,后者叫她自己向里弄要求云。……看到罗稷南例,我的钱不知何日还我,(但各单位情形不同,未可概论。)且须忍耐。我只要不上班(画院老人都已不上班了),已是运气。不要等候,总有一天定头。”(1971·9·3)
“我的官司至今没有打完,无颜写信给你们。目今万事拖延,我也不在乎了。……我盼望官司打完,到杭州去,到石家庄去。现在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缚住我,不得自由走动。虽然我早上的工作很有兴味(译日本古典文学),总是单调。”(1972·6·2)
“昨市革会来二人,送我六十元,说先补助你,即日正式解决后,恢复原薪二百二十。这是因为上次我说‘六十元付房钱及保姆还不够’所以他们再送六十元来的。可见事情不久解决了。我提出,早点解放我,我可转地疗养,到北方去住一下,病可早愈。他们说‘耐心点,快了’。”(1972·9·13)
“昨阿姐到画院,要求迁房屋。他们(工宣队)说:我的问题不久解决(待田中〔角荣〕去后),发还抄家物资,同时进行迁居房屋。又说正在组织统战对象,要我当政协委员。日子很快了,可稍待。云云。看来不久我可到石家庄,或你们来探亲。如果我嫌路途劳顿,不如把路费给你们作自费探亲之用。(你们来时,一定不在此屋内了。)我又想到杭州。抗战八年,文革差不多有七年,我真经得起考验。……不久当有更好的消息告诉你们。”(1972·9·26)其
实在从1968年中到1972年末的信件中,在四年半之内,爸爸在给新枚的信中提到盼望自由,竟有51次之多!
一位古稀老人,画了那么多为劳动人民伸张正义的画,在1949年特地从厦门率领家属赶到上海来迎接解放,为歌颂新中国发表了多少文章和画———到头来却成了一名罪人,迟迟得不到“解放”,整整六年半失去自由!
我在抄录这些信摘时,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再对比如今幸福自由的生活,而长眠地下的爸爸竟已享受不到!我不知赔了多少眼泪!
我还忘了提到书法展览的事。自1961年9月底成立全国第一个“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时,爸爸就是该会委员。所以,爸爸1972年底“解放”后,1973年上海举行书法篆刻展时也想到了他。胡文遂先生来请爸爸出品,爸爸起初没有同意。后来我出版社同事庄久达(当时大约在该会主持工作)便来叫我做爸爸思想工作,说是要为读者着想。这么一说,爸爸果然同意出品,写了古诗及自作词,由我送去。但庄认为不妥,要爸爸改写工农兵新体诗,同时拿着我送去的诗词不放,流露出十分喜爱的样子。我就同意送给了他。至于写工农兵的诗,爸爸不愿意。他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