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豹从朱新泉手里拿到四个户口簿,心里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激情。看到这几个红本本,他才逐渐明白出四万块钱为这四个女工买户口,为的是报复他无法走进去的城市。回到加工厂厂长办公室,申玉豹把四个户口簿像打扑克一样甩在办公桌上,喃喃自语说:“你们如今都成了城里人了。要不了多久,你们都会一个个飞进县城去,建一个个窝。县城不是不要我吗?我就给你们城里人送绿帽子。有钱能做绿帽子,真好,真好。”这天夜里,申玉豹对着四个户口簿,仔细回忆了和这四个女人的jiāo往。想过了,他带着满意的笑容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赤身luǒ体骑在这几个女人身上狂欢的情形,感觉上像是在qiángjian一座座城市。
一觉醒来,申玉豹擦掉嘴角上的口水,仔细搜寻着如缕如丝随着朝霞升腾的梦的碎片,心里又生出了确确实实的期待。他认为只有这几个女人拿到户口簿后再来和他睡一夜,这个梦才算圆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亲手把她们送进了城,她们能不懂我的心吗?申玉豹把户口簿jiāo给四个女工后,破天荒在厂里正式住了下来。第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申玉豹凝视着没闩的房门,心里还在想:应该定下个时间表,要不,两个人在这里碰上了怪不美气。
第一夜,没人敲门。
第五夜,仍没人敲门。四个女工没有一个辞职,都像平常一样在工作。申玉豹有点按捺不住了,心里嘀咕着:难道她们眼都瞎了?第六天,申玉豹在厂里闲转,已经没见到“小泽征尔”。第七天早上,秘书香香来请假,说是要进城看个亲戚,一本正经的公事公办模样,申玉豹想起一个多月前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心里暗想:莫不是撞上鬼了?
第十天,厂里只剩下吴兰了。这天夜里,有人敲开了申玉豹的房门。见是妹妹申玉玲,申玉豹没好气地喝道:“你来做什么?”申玉玲哭丧着脸道:“家里没法住了,他们把嫂子装进棺材抬进了堂屋。玉龙他们也跟着起哄,排着班看尸体。太阳村的人已经上北京告状了。听说那个吴玉林还切下一个手指,发誓要把你送到监狱去。妈让我问你该咋办哩。”申玉豹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我又没杀你嫂子,怕个屁。告让他们告去,看他们能日塌天。走,回去盖房,活人能叫尿憋死?”
申玉豹把建新宅的事办完,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没圆的梦,匆匆回到加工厂。一看,四个女工都不在了,连铺盖都卷走了。一问,看门的老头才说:“总经理,都飞高枝了,说是都花了一万元买了城里户口,嫌你的门槛太低了。”申玉豹怔了一会儿,问道:“一个都没留下话?”老头摇摇头。申玉豹咬了一会牙,骂了一句:“日他妈都是白眼láng!”
一天一夜没合眼,申玉豹还是没想通这些女人为什么这样绝情。忽然间,他想起了欧阳洪梅唱的《杜十娘》,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一万元在北京包一夜歌星也够了,算我瞎了眼。”听到后面有动静,扭头一看,娇小的吴兰正好推门进来。申玉豹立马把一肚子火发了出去,“你来gān什么?还不快进城去做你的阔太太去?一万块钱,扔进水里也有个响听哩。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个,算他妈的什么事!你来gān什么?来看笑话吗?”吴兰掩上门,咬着嘴唇说:“总经理,明天俺就要到袜厂上班了,俺想,俺想……”申玉豹嘿嘿笑着:“怪有能耐,钻到县袜厂去了。看不出,看不出。”吴兰低头咬着辫子道:“我有啥能耐,要不是托李副书记的福……”申玉豹打断道:“咦——你啥时攀扯上了李副书记?我想挤到他家的门里,可费了不少时间。该不是他看上你了吧?”吴兰抬起一张羞红的脸,“别瞎说,李副书记多大的官,我哪能想见就见?你帮俺买了户口,俺也不知道这户口有啥好处,听说城里还有不少待业青年没工作,也就没想离开这个厂。前天香香从城里回来,才知道李副书记把这次买了户口的几百人都安排进了厂,张了红榜公布了。”申玉豹听愣住了,瘦长的脸抽动着,嘴里蹦出几个字:“怪不得,”冷笑一串,“都他娘的跟跳出苦海一样……我,我要进城,看谁挡得住。你比她们有良心,还知道回来在我面前显摆显摆。”吴兰突然间仰起了头,大着胆子看了申玉豹一眼,颤着头发丝一样尖细的声音喊一声:“总经理——”又勾下了头。申玉豹嬉皮笑脸道:“啥事?”吴兰猛地一抬手,一只手解着衣扣,急慌慌地说:“俺知道你喜欢俺,这回你帮俺买了户口,上次你借了钱给俺爹治病,俺都记着呢。俺已经打听了,在城里织袜子,一月只能挣一百多块钱,这笔情俺、俺用钱还不上。明天俺就要上班了,你,你想咋着俺就咋着……俺不能欠,欠你太多……”
申玉豹后退了一步,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吴兰,大着舌头说着,“你,你想弄啥?”吴兰凄然一笑,“厂里人都知道,香香她们都是和和和你……好,你才……俺,俺不能……你是个生意人,俺……”申玉豹这才明白这些年自己做的事都是掩耳盗铃,伸手一拍桌子,喊了一声:“闭嘴!你是不是怕我日后去找你的麻达?你快把衣服穿上!我申玉豹对你咋样,你心里有数。你也太低看我了,老子是生意人,可也用不着用这种法子睡女人。一万块能睡几个,你算算。算我申玉豹瞎了眼……你,你给我滚吧。”吴兰掩上衣襟,胆怯地说着:“俺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天的事俺都看在眼里,为你感到亏得慌。厂里谁不知道你对她们几个好?可是,拿了你的钱买的户口,脸一翻就进城了……俺,俺看不过去。这四个人,就俺和你没瓜葛,厂里的姐妹还以为是俺爹替俺买的户口,俺不能……”申玉豹听得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万把块钱,咱也不在乎。她们不知好歹,是她们的事,我申玉豹知道没亏欠她们就够了。我早先没碰你,没欺负你,今儿个也不会碰你。给你买户口,是我看你是个孝子。你明知俺对你有意,为了你爹的病,竟吃了豹胆开口问我借钱,俺就服了你了。算了算了,花几万块看白几个女人心,值!你也别再觉着我亏。她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烂货,我还懒得再碰。我倒要进城看看,她们能跳到金窝银窝里。我今生今世要不找个祖宗八代都在城里的huáng花闺女,也太对不起我花这几万块钱。你去城里上班吧,去吧去吧。”吴兰扑通跪在申玉豹面前,哭着说:“你是个好人——”
申玉豹经此挫折,下定决心过城里人的生活了。回想这些年过的土财主一样的生活,他感到làng费了不少时间。农民企业家,不就是个有点钱的农民吗?几个女工有了城里人的身份,自己在她们眼里不是马上变成了一个连一般工人都不如的土财主了吗?申玉豹认为这是她们知道他的底细才敢这样小瞧他的。他把加工厂的工作jiāo给一个亲信,花了十万元租了临街的一幢楼中的一层,把荣昌贸易公司的总部由石佛寺镇迁到了龙泉县城,又用五万元在细柳巷买了一幢带小院的小楼,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