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不着急,也不说什么,在一边嗑瓜子。
大妞问老萧,是不是算准了今儿是好日子。老萧又推掐一遍说绝对是好日子,不过,他中指第二个关节昨晚上让蚊子叮了个包,算起来或许有点儿什么过节儿,不过不妨大局。
年轻人还缠磨刘婶,架不住别佳在一边使劲煽惑,什么新娘子漂亮极了,是他妈给描的眉等等。年轻人更要看了,一青工说,还是俄罗斯风格的,刘婶您就让我们看一眼,我给您磨三块支炉瓦儿,行不?
刘婶说,我可要金砖磨的支炉瓦儿。
年轻人说没问题,角楼拆下来的碎金砖多得是,够刘婶使的。刘婶这才答应众人,只开一个小缝,就看一眼。
刘婶推开房门,房间里空dàngdàng的,哪里有什么新娘子。刘婶在屋里转了俩圈,感觉到事情不对头,匆匆来到宴席桌前,在麦子耳边说了几句,麦子随她而来。
麦子也不知道桂花到哪儿去了,只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我和霜降回临州了,祝柱子哥新婚愉快。
桂花
麦子说,祝柱子哥新婚愉快,她倒跑了,这叫什么事儿呀!
麦子把纸条给王满堂看,王满堂发火了,说这是闹着玩的?!把亲戚朋友几十口子人都给涮了!大妞也觉着这事做得有点儿过。
老石悠然喝着茶。
老萧说,这都是我手指上这个包闹的。
坠儿由门外跑进说,我哥回来了!
新郎格回来了。王满堂说,看这事闹的,怎么跟他说啊……
老石说,好说——
柱子和朱惠芬双双由外面走进来。朱惠芬随着柱子走到王满堂跟前,亲热地叫道,爸爸。
王满堂惊愕。
朱惠芬与柱子来到麦子与大妞跟前,叫妈。
麦子与大妞面面相觑。
王满堂说,你们先别忙着叫,先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口事?
老石拽开柱子对王满堂说这叫各得其所……王满堂说那不行,桂花是柱子从小定下的媳妇,王家的媳妇不是这个朱……柱子说人家桂花爱的是霜降,不是他王国柱。王满堂说爱霜降也不行!
年轻人就笑。
麦子问柱子前几天不是才跟桂花去登了记吗,怎么说换就换呢?坠儿说那天她大哥跟桂花出门,还没走到胡同口,桂花就换了朱惠芬。麦子问坠儿,桂花今儿出走她知道不知道。坠儿说是她给打的火车票。
麦子气得要哭了说,你说你们这些孩儿们咋这样呢!
王满堂说敢情几个人在下头都串通好了,就瞒着老家儿。王满堂让大摊儿现在就去买车票,让大摊儿跟他一块儿上临州。大摊儿说今儿没车了。老萧问王满堂追到临州又能怎么着。王满堂说他不能让临州的乡亲们说老王家的儿子一进北京就悔婚。老萧说你那是怕人家这么说你。
大妞脸上不快,抱起小儿子进屋了。
王满堂对柱子说,要不是看你正在建人民大会堂,我非揍你不可!王满堂还在没完没了,周大夫从后院出来劝道,老王,我看柱子这婚事你也别再反对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看了吧,你再反对就成了祝员外了,真等到咱们灯盏胡同九号飞出蝴蝶来,那就晚了。
老石说,一切由我作主了,婚礼照常进行!
老萧说,我说过,不妨大局就是不妨大局。
王满堂一脸yīn沉,无可奈何地说,我就不认这个媳妇。
刘婶说,这不是你认不认的事,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劝我的?今天也轮上你了,这叫一报还一报。
王满堂说,我儿媳妇跟你儿媳妇不一样。
刘婶小声说,不能生孩子上是一样的,看看你儿媳妇那小腰,一柞粗。
王满堂更是来气。其实王满堂要是知道在他的儿媳妇偷梁换柱的同时,他的二儿子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折腾,将那块御赏的玉坠儿偷偷拿出大门,与一个“打鼓的”(走街串巷收旧货的人)进行了两毛钱的jiāo易,他一定更得气蒙了。
九号的奶箱被油漆一新,奶箱里除了周大夫的一小瓶奶以外又多了一大瓶,这大瓶是新媳妇朱惠芬的。朱惠芬每天要喝牛奶,这是她在家从小养成的习惯。她喝她爸爸喝她妈妈也喝,她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大妞,看着那个rǔ白的瓶子浑身不太自在。
早晨,周大夫取奶、取信,边看信边往里院走。刘婶挪揄道,留神撞树上,你的江南小妹妹最近怎么样啊?
周大夫说挺好。刘婶说她什么时候过来啊?周大夫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刘婶说来了可别忘了报临时户口……
大妞在压水机前压水,不时拿眼睛扫着柱子的窗户。看着那窗户上的稍有些褪色的剪纸,看着那低垂的一动不动的白色窗帘,大妞肚子里的气一股一股往外冒。
王满堂在院里又在折腾他的水鸭子。
大妞用嘴点着柱子的屋说,一家子人都起来了,男人也上班走了,就她一人躺着,她也躺得住……
王满堂让大妞帮他把支架扶扶,说得空把那个玉坠儿给他找出来,他要用。大妞边扶支架边说,进门一个月了,连顿饭也没做过。下了班就躲在自个儿的小屋里,也不知道过来说道点儿什么……
王满堂说,是地斜了还是水鸭子出毛病了,怎么对不到一条线上去了?
大妞说那心就没跟王家贴到一块儿,脸蛋漂亮倒是个优点。可脸蛋漂亮顶什么用,生孩子是用……不用脸……
王满堂说,你扶好了。
大妞说,真就不明白柱子怎么会看上了她!
朱惠芬在大妞背后叫了一声妈。大妞脸一转,立即笑容满面说,你起来了?你今天休息,多睡会儿啊!锅里还给你留了一碗豆粥。
朱惠芬说她刚喝了奶,说这边没什么事她就回她爸妈那儿待一天。
大妞慡快地说,去吧去吧,问亲家好。
朱惠芬推车就往外走,看见王满堂在校正水鸭子说,爸,您还鼓捣这个gān吗?用水平仪不比这个好使?早八百年就淘汰了的老古板,年轻人都认不得它了。
王满堂说他就爱这淘汰了的老古板。朱惠芬说使着太费劲。王满堂说修角楼就不是个省力气的活。朱惠芬说还是现在的水平仪准确方便。王满堂说他就使不惯现在的水平仪,小汽泡跟眼珠子似的,滴溜乱转,哪儿有这鸭儿沉稳。这多好,平,平不过水,直,直不过线,一目了然。
大妞用铁勺子打了半勺糕gān粉,坐在小凳上往门墩嘴里抹。门墩打挺,不吃。朱惠芬蹲下来摸着门墩的小脸蛋说,妈,您怎么给门墩吃糨子啊?这不越吃越糊涂啊!
大妞说她的孩子都是吃糨子长大的,再说这根本不是什么糨子,这是天津杨村的糕gān粉。朱惠芬说应该再加点jī蛋huáng,按营养标准应该是六个,要不孩子营养不够。大妞想起奶箱里那瓶大号牛奶,气不打一处来,拍打着门墩说,糕gān粉你都不吃,你要吃什么?一天六个jī蛋huáng,看动物园的狮子一天能吃六个jī蛋huáng不?
朱惠芬看婆婆有点恼,赶紧接过婆婆怀里的小叔子,说帮着喂喂。大妞说,你不是要回娘家吗?朱惠芬说不急,也不在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