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惠芬艰难地往门墩嘴里抹糕gān粉,小门墩根本不配合,抹了一身一脸,一勺糕gān粉,吃得热闹极了。
片警大安给大妞送来了王家赔偿医院的一百二十块钱。大安说医院说了,孩子不是有意的,不用赔了,把那几个卡子送回去就成了。大妞很感动,接过钱来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说孩子在学校背了个警告处分,心里头压力大着呢。大安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接受教训就行了。刘婶来了,刘婶问大安在形势问题上,上边有没有什么指示。大安说过几天街道要开治保会,台湾的蒋介石不太老实,让大伙提高警惕。大妞很担忧地问是不是又要打仗?刘婶说她就盼着打蒋介石呢,蒋介石敢来,她们街道的老娘们儿就把他收拾了。
蒋介石反攻大陆归反攻大陆,并不影响九号市民的正常生活。火烧五分钱一个,棒子面一毛二一斤,小白菜二分钱一把,水萝卜一毛钱三捆。日子一天天飞快地朝前滚动,转眼又到了国庆节。今年的国庆与往年不同,九号王家的坠儿要到天安门参加游行,接受毛主席的检阅。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见毛主席,在九号院,在灯盏胡同,坠儿还是头一个。大妞早早的就把坠儿的白衬衫花裙子准备好了。朱惠芬送给坠儿的那条绸子的红领巾,坠儿一直没舍得戴,留着等国庆节那一天再拿出来。
我们的旗帜火一样红,
星星和火把指明前程。
和平的风chuī动了旗帜,
招呼我们走向幸福的人生。
我们手牵着手,
我们肩并着肩,
我们向前,我们向前,我们向前,
永远跟着毛泽东,
永远跟着毛泽东。
……
这是少先队游行要唱的歌。孩子们在院中看坠儿做游行用的纸花,坠儿边做边唱,大家也跟着唱,恨不得到那天也跟着坠儿到天安门去。坠儿说少先队员拿的花朵颜色不一样,赤橙huáng绿青蓝紫,长长的队伍排下来就是一条彩虹。坠儿的花是红的,坠儿个子高,所以她就排在少先队彩虹的最前列,离天安门最近……
大妞为她不能去看坠儿的游行而遗憾,坠儿说可以听,到时候电台里进行实况转播,全国人民都收听呢。但是王家没有收音机,刘家没有,周家也没有。别佳说他们家有一台,就是坏了。坠儿说可以让周大夫帮着修,周大夫手巧着呢,什么都会。
于是,老马家的苏式大收音机就被孩子们抱到了周家,被周大夫拆得七零八落。
修收音机那几天,别佳、梁子、坠儿成天长在周大夫屋里,他们一边打下手一边研究收音机肚子里的内容,电器的奇妙对孩子们的诱惑力太大了,他们从修这台收音机上学到了许多物理课上学不到的内容。
对收音机感兴趣的人还有一个——刘婶。刘婶对周大夫修收音机这件事情本身,充满了警惕,为此一有工夫她就往后院跑,时刻掌握收音机的修理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不止这些,她还反复套孩子们的话,比如对坠儿,她就问三好学生都是哪三好。坠儿说自然是学习好,身体好,工作好。刘婶就问思想品德好算在哪里头呢?坠儿说思想品德好就是工作好,都在里头包着哪。刘婶说坠儿是少先队员,又要接受毛主席检阅,有些事得长点心眼儿,像修收音机什么的。坠儿问修收音机长什么心眼儿?刘婶就提醒说比如说有人在修收音机的背后gān了些什么,公安局的警察说了,现在蒋介石想反攻大陆呢,少先队员的脑袋里得多根弦……坠儿问刘婶,是不是怀疑周大夫是美蒋特务?刘婶说,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我可没这么说。
在刘婶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九号的角角落落的时候,她本身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想法,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最先提出疑问的是刘婶的儿媳妇白新生。白新生对福来说,我看妈最近老往后院跑。
福来说,去就去呗。
白新生说,我在想她为什么老去?还就爱在周大夫的屋里待着。
福来说,听你这话好像我妈跟周大夫……新生你听着,我妈她是你婆婆,你不能睛胡嘞嘞。
白新生说这未必是坏事。福来说周大夫有女朋友。白新生反问有女朋友谁见来?福来说他妈看不上周大夫,周大夫是他妈的斗争对象……白新生说事情发展往往有时就缺那么一点催化剂,就像没发面引子,面就发不起来一样。福来问他媳妇上哪儿找催化剂去,白新生说就是说说而已。
国庆节一天天临近,周大夫为了让大家能听上实况转播,整整调试了半宿。这使刘婶想到了街道组织看的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电影里有个革命者叫李侠的,就是半夜利用收音机给革命圣地延安发电报。革命者能用收音机给革命的领导发电报,反革命也就一定能用收音机给反革命的领导发电报。所以,一早晨起来刘婶就问周大夫昨天夜里刺啦刺啦地在gān什么。周大夫说在调试收音机。刘婶问为什么不白天调试而非要等夜里偷偷摸摸地gān?周大夫说夜里静,电波gān扰小,更利于调试。刘婶问这东西能听多远。周大夫说零件都是好零件,苏联老大哥的东西比较实在,质量也不错,要想听得远就得用短波。刘婶奇怪短波倒比长波听得远,问能不能听到外国去。周大夫说当然能,可是目前他还没调出来。刘婶自言自语地说,你调出来我就麻烦了。
国民党兼右派分子周大夫还真就把这架苏联收音机给鼓捣好了。国庆节这天,明媚的阳光下,俄国造收音机被放在院里的茶几上,茶几上铺着桌布,别佳妈还放了一瓶花,一切弄得真跟过节似的。
收音机里正播放《歌唱祖国》的歌曲,院里院外的街坊坐着收听广播。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激动而富于感情的现场介绍,传来实况转播的声音,欢呼声、口号声、像下雨一样,几十万人大游行,声势大极了。忽然梁子喊,妈,您听,我姐他们过来了!
收音机中传出《我们的旗帜火一样红》的歌声。这歌声是九号院人们熟悉的,歌声由远而近,播音员说,少先队员们举着鲜花和气球,队伍如彩虹般走过来了,他们欢呼着走向了天安门广场……
梁子说,这里头有我姐!里头有我姐!
周大夫美中不足地说,还是有点刷拉刷拉的杂音。
别佳挥着胳膊让大家快看,看气球,由天安门那边飘过来的彩色气球,是坠儿他们放的。漫天的气球,飘飘悠悠,借着风势由天安门方向飘了过来,一时将天空映得五彩缤纷。孩子们跳着脚地喊着,笑着,大人们也说,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景儿。
刘婶让她的儿媳妇快出来看看这满天的气球。新生不看,新生说她困。
麦子从北京回去以后并没有闲着。麦子动员她娘家几个兄弟和公社一商量,为支援北京建设,办起了砖场。临州的土质好,是出砖的地方,加上麦子娘家过去就是烧砖的专业户,没多长时间,一窑新砖就出来了。挑了几块,让霜降送到北京,送到了王满堂手里。当时古建队的人正在开会,工人们拥着披红挂花的柱子和他的突击队正在庆祝大会堂工程的完工。柱子抱着一个大镜框说是在人大会堂庆功会上照的,里面有总理给他敬酒的照片。老石把照片举得高高的,让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