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堂不高兴了说,我是耗子,我这耗子敢上东直门,你倒不是耗子,人家拆你们家的东直门,你连屁都不敢出去放一个。
大妞说要放也放管用的屁,没用的屁她不放。
刘婶问把这些烂砖捡回来有什么用。刨子说让他爷爷给他雕飞檐上的小狮子、小鱼儿。刘婶说东直门飞檐上怎会有小鱼?刨子说有。东直门飞橹上有五个,他爷爷说了,最前边的是仙人,仙人指路,接下来是头龙、二凤、三狮子、四天马。五海马……末一个是截shòu。
刘婶说,海马跟鱼怎么会上房顶呢?
刨子说,镇火呀,鱼上了房顶就着不了火了不是?
刘婶说,噢你个孩子,才几岁呀。还真懂得不少。
王满堂说,这孩子聪明,有股灵气儿。
王满堂将用东直门城砖雕的小shòu们送给了周大夫。王满堂给周大夫道歉,说门墩这孩子少教,净gān出格的事,说大家一个院住了几十年了,连个针头线脑的谁家也没少过。没承想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周大夫说孩子都淘气,几口牛奶,算不了什么。王满堂说周大夫是不计较,但他不能不管,打小就这样,将来怎么得了?周大夫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王满堂说就怕他直不了。王满堂指着几个雕出来的玩艺说,这是真正永乐十四年的砖,在东直门顶上一直看着咱们一辈辈儿的活,看着咱们一辈辈儿的变。风chuī雨打,四五百年了,还这么硬实……风雨沧桑,它见过的事儿多了。跟它眼里见过的事儿比,咱们无论有多大难,那也不叫难。
周大夫有些激动,接过砖雕说,这是工艺品,也是历史啊!
主满堂说,迷信说法,这物件能避邪;时髦说法。这是个纪念物。往后再想东直门了,就瞅瞅它。
周大夫说他得把它们好好收存起来。
歌声在北京城上空dàng漾:
麦làng滚滚闪金光。
棉田一片白茫茫。
丰收的喜讯到处传,
社员人人心欢畅,心欢畅。
……
歌声也由王家的收音机传出,传出工人体育馆欢快热闹的现场转播。刘婶说没想到毛主席也去了!大妞喜洋洋地穿着的确良衬衣说,我们梁子也去了,他是和平鸽的眼睛。刘婶说老王家的孩子都有福气,个个儿都能见着毛主席。大妞说他们家的孩子都和国家领导人有缘。柱子见过总理,坠儿和梁子见过主席,除了鸭儿……
说到鸭儿,刘婶说,街道huáng主任给鸭儿提了个人,是小学教员。工资不低,党员,家里三辈儿贫农。到他这儿呢,一个寡妇娘守着这么一个儿。大妞问是教什么的。刘婶说教体育。大妞说该不是门墩说他腿短的那个?刘婶说门墩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不能真信他的。
大妞说,我们鸭儿在这条胡同里是数得着的美人儿。你忘了,福来当初把她的照片放大,摆在照相馆的橱窗里,招了多少人问这是哪儿请来的电影明星。
刘婶说,漂亮脸蛋不过是三两年的事。几年一过,孩子一生,一脑袋的抬头纹一出来,谁还管你什么明星不明星的。
大妞说,漂亮是我们鸭儿寻婆家的资本,我们鸭儿……也就这点儿资本了……
刘婶说,所以我说政治可靠才是一辈子的事。你们鸭儿可是再禁不起折腾了,怎么说当初锅炉爆炸也是受了处分的,又搅进了一个苏修别佳,到今天说也说不清楚。
大妞说,别佳什么时候又成了苏修?
刘婶说,苏联不是修正主义是什么?前几年咱们一评二评到九评,评的不就是苏修嘛!咱们跟苏联的斗争,是两条路线,两个阵营的斗争。
大妞说,老马家跟苏修有什么关连?
刘婶说,没关连他们也是修正主义那边的人。多亏他们早走了,要不在这儿,咱们一评二评的,他们待着也没意思。这个体育老师姓王,跟你们老王家一个姓,根红苗又壮,还是教研组的组长,配你们鸭儿足成。
大妞说那……也得问问鸭儿。刘婶说她跟huáng主任都约好了,明天礼拜,让王老师来家,让大妞包点饺子,就以请门墩老师的名义请请人家。王老师家在三河县,吃顿家常饭不易。
这时套儿被门墩追赶着,哭着由大街门奔进来。刘婶问套儿,门墩为什么这么欺负人?套儿说因为他当上了班长,门墩没当上,出了校门就打他。刘婶对门墩说,有你这么办事的吗?动不动就打人,我们当班长是大伙拥戴我们,你有气也没用。
门墩说套儿这个班长是短蛤模腿儿的王老师指定的,他不认可。
刘婶说,你不认可,老师认可就行。我们套儿有领导才能,将来是个搞行政工作的料,我是街道治保委员,孩子他妈是商店主任,孩子当班长也是顺理成章的。
门墩问大妞王家谁是官?
大妞说,咱家……名声都不小,官儿只有你爸一个队长……
套儿说,队长算什么官?
很快,门墩就有了新的举动。他为自己用报纸折了一项带翅的帽子,怕人不能理解这是顶官的帽子,就用毛笔在帽子上作了标志,描了大大的“武官”二字。可惜,“武”字腰上多了一撇,成了错字。
门墩摇头晃脑地在刘家门口转悠,对套儿说,我是武官。
套儿眼馋,让他奶奶也给他弄一顶来。
刘婶揽过孙子说,甭学他,你看他那德性,再添个长舌头,整个儿一个白无常。
周大夫从屋里出来,见了正在院里比比划划的门墩说,嗬,咱们这位武官脑瓜顶挎刀啦。
鸭儿相亲的日子就定在礼拜天,但是鸭儿的工作却还没有做通,她死活不见那个王老师。刘婶已经把人约好了,待会儿就到,鸭儿却提起手提包执意要回厂里。大妞急得说,妈茵香也买了,肉也剁了,面也和了,你哥哥嫂子也把俩闹事的双胞胎引出去了,大伙儿还不都为了你?乖孩子,你就听妈这一回,也得给人家刘婶一个台阶下啊!
鸭儿说她就不。
王满堂气愤地说鸭儿,你脾气越来越怪,谁说话办事都得看你那张胜,你以为你是谁,大小姐吗?
鸭儿一推门跑出去了。
门墩猫一样地追出去。
门墩追到鸭儿屋里,果然鸭儿正坐在chuáng上闹气。门墩说,姐。鸭儿不理。门墩说,姐,你犯不着。你以为我喜欢那个王老师吗?昨天我们在胡同里踢球,王老师过来了,也亮了一脚,球纹丝不动,鞋却上了房顶,让宋小明、刘伟上房给他够鞋去,臭脚简直臭到家了。这样的人要当了我的姐夫,我非得羞得在咱院这棵枣树上吊死不可。
坠儿说再臭脚也比门墩个臭嘴qiáng。
门墩说,王老师真当了我姐夫咱大妞就惨了。
坠儿问为什么?
门墩说,那小子不但是臭脚还是臭胳肢窝。
坠儿说,你就编吧。留神咱爸再抽你。
门墩说他的大妞也用不着上什么工厂躲心静,就老老实实在这屋待着,他保证让姓王的进不了王家的门。坠儿有预感地说,这小子又要犯事了。
果然,那个王老师没到王家来,半道上就折回去了。王老师给媒人huáng文英留话说,既然女方有jīng神病,目前又正在治疗中,这件事就先搁一搁,等女方病好了再说。大家都明白“搁一搁”的意思,谁要是还指望着这事能重新捡起来,谁就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