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_叶广芩【完结】(41)

2019-03-10  作者|标签:叶广芩

  坠儿和鸭儿都知道这是门墩gān的,偷偷地在屋里捂着嘴乐。

  王满堂在院里恼怒得像头狮子,他不能允许外头人这样糟蹋他的闺女,什么jīng神病?还在治疗中……他要抓住这个胡说八道的人把他撕烂了……

  刘婶黑沉着脸进来了。刘婶说,你也别撕这个,撕那个了,这话不是别人说的,就是你们家的宝贝三爷说的。宝贝三爷不但说了鸭儿有jīng神病,还说是遗传性的,这谁不怕?十个王老师也给吓回去了。

  王满堂说门墩简直闹得没边了。

  大妞说,门墩这是什么意思?门墩,门墩!

  坠儿说门墩陪梁子到少年宫练诗歌朗诵去了。大妞说梁子gān吗要他陪?王满堂说明摆着是逛景山去了。

  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dàngdàng,

  万里东风浩浩dàngdàng。

  你看那漫山遍野处处chūn光,

  漫山遍野处处chūn光。

  青山点头,河水笑,

  万紫千红百花齐放。

  ……

  梁子和门墩两个一唱一和地从胡同口走来,这是梁子在少年宫新排练《花儿朵朵》节目的内容。坠儿从门里奔出,在梁子耳朵上说什么。梁子回过身看着门墩说,你今天跟着我去活动敢情是犯了事,怪道溜溜跟了我一天。

  门墩嘿嘿地笑。

  大妞在屋里听说门墩回来了,赶紧给丈夫做工作。说门墩进来千万别骂他,骂他就是骂鸭儿呢,鸭儿那孩子要真闹出什么jīng神病来,瞎话就成了真话。到现在王满堂已经没有脾气了。王满堂说,骂他我嫌累得慌,我现在都懒得瞧他。一转身进里屋了。

  门墩告诉大妞他跟梁子上少年富了,少年宫的老师说了,他的悟性特别好,让他也加入写作小组呢。

  大妞说,那你就加入呗。

  门墩说,我人那个gān吗?您以为我将来也跟梁子一样,憋着上什么北大中文系?姥姥,我才不写什么屁诗!我要跟我爸学,当瓦匠,雕砖花,盖大宫殿。

  王满堂兴奋地由里间出来说,好小子!是我儿子。

  门墩越发得意,话也收不住了说,我盖的宫殿一座座永世长存,人家一看,问这是谁盖的呀?我的孙子自豪地说,我爷爷门墩,多好!梁子写的诗呢?非得识字的人才能看,可天底下,有几个识字儿的呢?

  梁子说,诗是艺术。

  王满堂说,建筑也是艺术。

  大妞说,盖帘上还有今天剩的饺子,我去下。坠儿,摆桌子。

  王满堂对门墩说,本来今天这饺子没你的份儿,看你小子还有点雄心大志,让你上桌。

  大妞和她的刨子孙子越来越亲,现在不用系红绳她也能清楚地分清哪个是刨子,哪个是斧子了。她不是凭长相,她是凭感觉,只有她和刨子才有的感觉。大妞刚拿出一盆蚕豆,刨子就跑过来,搬小板凳塞在大妞屁股底下,”自己也来帮奶奶剥豆。

  斧子在小桌前搭积木,不来参与。

  斧子在一边边玩边唱,唱的都是幼儿园学的歌:

  太阳光金亮亮,雄jī唱三唱,

  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小喜鹊造新房,小蜜蜂采蜜忙。

  幸福的生活哪里来,

  要靠劳动来创造。

  大妞让刨子也唱一个。刨子就唱:

  槐树槐,槐树槐,

  槐树底下搭戏台。

  人家的闺女都来了,

  我的闺女还不来。

  说着说着就来了。

  骑着个驴,打着个个,

  光着个屁股挽着个寨儿。

  斧子挑衅似的又唱: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一二一

  ……

  刨子自然不甘示弱:

  小耗子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

  大妞说,咱们不上幼儿园也未必比他会得少,他臭显摆什么呀?

  刨子说,是呀,臭显摆什么呀?

  柱子在单位申请了宿舍楼,新房子钥匙已经拿了,只等着礼拜天就搬过去。为大儿子的搬出,王满堂老两口心里别提那个别扭,不让儿子媳妇去住新房,这话也说不出口,可打心里又实在不愿意。大儿子,该着是顶门立户的柱子,柱子要走了,老两口有种被撤掉支撑一样的感觉。柱子看老两口脸色不太好看,说,爸妈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们可以去退了。

  大妞说,在一块热热闹闹的,gān吗要走?让你妈知道了说我容不下前窝的儿子。

  柱子说,哪儿能够?妈,要不您跟我们住?

  大妞说柱子们要走那是柱子们的事,孩子得给她留下一个。柱子说小哥俩分开就没了伴儿,也没见过谁家把双胞胎拆开养的。大妞说她身边不能没有孩子。柱子说大妞跟前有门墩。

  王满堂说,门墩那也叫孩子?那是畜生。

  柱子把双胞胎推到大妞跟前,一咬牙说,那您留哪一个?

  大妞毫不犹豫扯出一个说,就要这个。

  大妞还真没挑错,她留下的是刨子。晚上,大妞一边给刨子脱鞋,抱他土炕,一边说,奶奶没挑错吧?

  刨子说,没有。您瞧,线儿还在这儿拴着哪。

  大妞与刨子亲呢。刨子咯咯笑着,让大妞讲故事。大妞就给孙子讲那个永远讲不完也永远讲不腻的老马猴子的故事。

  刨子说,等等,您等我钻进去再讲。

  ……从前哪,王家庄有个大姑娘,长得甭提多水灵了,谁见谁爱。王家庄对面山上呢,有只老马猴子,住在山dòng里,一来二去,老马猴子就看上了人家大姑娘……

  刘婶在鸭儿的婚事上有着积极的参与意识,没跟鸭儿商量,礼拜天就硬是给王家领来了一个适龄青年。青年人来得很突兀,连大妞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刘婶大概是接受了上回的教训,采取了这种突然袭击的手段,以防再有人从中破坏。

  男青年坐在八仙桌前很拘谨,在大妞喝茶的招呼下很实诚地灌水。青年的白衬衣系在灰布裤子里,脚上是一双白球鞋,小分头,一看就是很本分的良家子弟。青年说他是安徽人,在益民食品厂做调点心馅的工作。又介绍了自己老家父母亲兄弟的情况。

  大妞让刨子看看他大姑在gān吗,说这边来了个客人。

  刨子过来说他大姑梳头呢,大妞又让年轻人喝茶。青年又喝了一碗。刘婶说这个小张是青年团员,人老实本分,套儿他妈上食品厂去看货,一眼就看上小张了,觉着介绍给鸭儿挺合适。刘婶说,咱们找姑爷图什么,不就图个政治可靠,脾气好吗?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qiáng。

  大妞问青年每月挣多少。青年说三十六。刘婶说这是没算奖金,他们每月还有八块奖金。大妞说花是够花了,又让刨子看看大姑去,看她磨蹭完了没有。大妞再请青年喝茶,青年又实实在在灌下一碗水。

  刘婶说,小张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吃零食,惟一爱的就是做饭。他烙的饼,有十几层……

  刨子回来说,奶,大姑屋里没人了。

  大妞说,这丫头……这怎么说的……

  鸭儿当然要往外躲,她压根就不想谈什么恋爱,见男朋友,她才没那份心情。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鸭儿正往外走,正巧在门口碰见了织袜厂她的师傅苏赞,也是鬼使神差,偏偏苏赞今天就打王家门口过。鸭儿问她的师傅,怎么到这儿来了。苏赞是南方人,说着一口南方普通话。苏赞说,他要到前门的上海馆子去吃大馅菜馄饨。往常都是坐车,今天他发现从这条胡同斜穿出去再坐车可以省三分钱。来回就是六分,多六分钱在食堂里又可以买一个蛮像样的肉菜。苏赞说完看了看门牌,才知道鸭儿原来就住在这里、离上班的地方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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