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儿灵机一动,邀请她的师傅进家来坐坐。苏赞说他没有买礼物,第一次上人家空着手不大好意思,家里总是有老人的。鸭儿说她们家没那么多讲究。苏赞再三qiáng调说只是进去看看,不过要对鸭儿的父母讲清楚,纯粹是偶然,是顺路,不是专门拜访。
鸭儿说今天她们家只有她妈在家。
在雕花影壁前,苏赞称赞影壁蛮漂亮的,鸭儿说那是她的姥爷雕的。苏赞听着姥爷这个词很生疏。鸭儿说就是她母亲的父亲。苏赞说那就是外公了。鸭儿说,我们叫姥爷。
走到院里,正碰上刘婶和大妞送调点心馅的青年离开,见鸭儿领着苏赞进来,大家都觉得有点出乎意外。鸭儿给刘婶和妈介绍这是她们厂的苏技术员,大学毕业,她的师傅。
大妞愣了,刘婶与青年也显得很尴尬。
苏赞很亲切地叫,王家姆妈。大妞没听懂,只听见“姆妈”
鸭儿很大方地说这是她的男朋友,把个苏赞听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刘婶对小张说,咱们走吧。大妞让再待会,鸭儿这不回来了吗?
刘婶说,还待?不碍眼!
大妞送走小张进屋,却见鸭儿把苏赞冷冷地晾在一边,自己一人抱着本书在看,全没了刚才的热情。
苏费正无聊地看着座钟运行。
大妞赔出笑脸说,常听我们家国英回来念叨您,早就想请您上家里看看,就是没逮着机会。
苏赞说,真的呀,国英她常提起我?
鸭儿说,我妈那是客气,您怎么连客气都听不出来。
大妞说,怎么跟师傅说话哪?师傅就是师傅啊,徒弟跟师傅的关系,任谁也比不了,这个我懂。你爸那些徒弟,哪个跟他不是心贴心哪。
苏赞说王家姆妈说得很好。
大妞说,我这闺女倔,该说您还得说着点儿。
苏赞说,不倔。一点也不倔。
大妞问苏赞怎么称呼。苏赞说他姓苏,苏修的苏,叫赞,赞就是赞美的赞,赞不绝口的赞,赞比亚的赞。大妞直皱眉说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像苏三。问家住在哪儿,说是隆坊。问隆坊究竟在哪儿,说是上海的北面,苏州的东面,很富饶的平原上,产螃蟹的地方。
后院传来周大夫留声机的声音,唱的是《秦琼发配》:
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
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
……
舍不得太爷的恩情厚,
舍不得衙役众班头,
……
刘婶冲后院喊,孩子们都大考复习功课呢,你把留声机放这么大声是什么意思?
周大夫说他打听过了,院里最后一个考完的是坠儿,昨天上午考完的。刘婶说那也不能放这么大声。周大夫问为什么,刘婶说内容不积极。周大夫问怎么不积极。刘婶说又是太爷,又是街役众班头,解放军在哪儿呢?革命群众在哪儿呢?周大夫说这是戏,是《秦琼发配》,唐朝时候的事,还没有解放军……你想那么多gān什么?
刘婶说,凡事就是得多想一个为什么。
周大夫说,我又不是秦琼,我哪儿知道他gān吗非得跟太爷腻腻歪歪的?
刘婶说,所以秦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门墩插话说,秦琼是大英雄,还有李元霸、huáng天霸、窦尔敦、李逵……
刘婶说,瞧瞧,这就是影响。他在你这儿就得不到刘胡兰、huáng继光、董存瑞的教育,知道的都是行役跟太爷。
周大夫问门墩,知道不知道董存瑞?
门墩说,知道,炸雕堡的。
周大夫问huáng继光呢?
门墩说,堵枪眼的。
周大夫说,你瞧,他都知道。
刘婶说,感情不对,炸雕堡的,堵枪眼的,这是对英雄的态度吗?
周大夫说,那你要我们怎么着?
刘婶说,我实话跟你说,你不能腐蚀下一代,把复辟的希望寄托在第三代、第四代身上,我们无产阶级决不答应。
周大夫说,我吃饱了撑的。
门墩最近很露脸,门墩的期末考试数学得了98分。王满堂看着儿子的成绩单疑心重重。他不相信平时连乘法口诀都背不下来的儿子,数学考试会得98。王满堂问门墩是不是抄的。门墩说期末考试,东城区统一出题,换老师监考,隔一行一排座,他抄谁去呀?
王满堂说,我还是怀疑你的分数不真实。
门墩说那他就没办法了。
大妞说,没有你这样的老家儿,老见不得孩子进步。
梁子很不情愿地把成绩册也给父亲递上去,王满堂看了皱眉说,你比门墩差远了,俄语最差,才42分。
梁子说主要是口语拉的分,那个“p”音他老发不出来。
门墩拉了一长串的“p——”发得利落而gān脆。王满堂对梁子说,你跟别佳混了那么些日子,怎么把俄语混了个不及格?
梁子说他们学的俄语跟别佳说的俄语不一样。王满堂说放屁。
门墩说,真的,爸,我们学的语文跟咱们说的话也不一样。
王满堂说,我觉着你们这书是越念越糊涂了。
为了庆贺门墩考试98,王家特意包了一顿jī蛋韭菜馅饺子,对此谁也没有异议,用坠儿的话说是借着由头先吃,不吃白不吃,反正到时候是吐不出来的。
晚上,打着韭菜嗝的门墩躺在他妈的右边,他妈的左边是刨子。门墩觉得很幸福,大妞也觉得很幸福。大妞说,门墩你这回考试还真给我露脸,要不你爸爸老把你往瘪了看。
门墩说,我哪回考试没给您露脸?
刨子说,将来我也给您露脸。
大妞说,你们俩,是我心尖上的肉。
门墩说,酱猪心是好吃。
刨子说,爷爷下酒的。
大妞说,门墩,前几个我还做梦,梦见你七门功课六门不及格,我一急,醒了。
门墩说,妈,您做这梦一点儿都不准。实话告诉您吧,我是六门功课五门不及格。
大妞说,你数学不是考了98吗?
门墩说,哪儿啊,是18,我让那个竖又顶了一个圈儿。
大妞坐起说,你骗人哪!
门墩说,我没骗您不是?
刨子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看门墩,又看看大妞说,那些饺子真的是不能再吐出来了。
天不亮梁子就起来了,一个人在树底下呱啦呱啦很痛苦地背俄语单词。周大夫也是早起的人,他要拿奶看信。周大夫看了梁子那样儿说,暑假了还加班加点哪?
梁子说,开学得补考。
周大夫说,得,我不耽误您了。
王家的孩子也并不是净是不及格的事情,比如说坠儿就拿到了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这对王家来说是件大事,这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全院的人都夸坠儿有出息,纷纷给大妞道喜。
大妞高兴得那张嘴怎么也合不上了。在全院和家里人都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门墩想得比较实在,他问妈,今儿吃什么?
大妞说,烙饼!烙葱花饼,摊jī蛋,摊八个jī蛋!
一张张油旺旺的葱花饼起钢,大妞在厨房忙碌,心情好,饼也烙得空前绝后的jīng彩。王满堂坐在八仙桌前小酌,自己给自己拌了一盘豆腐丝,作为喜庆的添加。王满堂让坠儿坐上桌,坠儿就坐在父亲旁边,这在王家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