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堂感到屋里少了坠儿,大妞说坠儿在自己的屋里。刨子很神秘地告诉爷爷,他的二始在和大安搞对象。
王满堂奇怪这样的大事他竟然不知道。大妞说,你难道什么都要知道吗?你难道就不能糊涂一点儿。
坠儿屋里,坠儿和大安亲热地并肩坐着。坠儿的分配方案昨天才下来,她被分到了建筑设计院。大安提出坠儿一报到他们就办喜事,他不想再拖了。坠儿说婚事要办就得热热闹闹地办,她妈为鸭儿婚事的草率伤透了心,她得让她妈高兴。
大安什么都依着坠儿。
周大夫在屋里问了一个冬天,大病初愈,终于走出了房门。chūn日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遮着阳光,向天上看,天很蓝,一只风筝在上上下下翻跟头。院里那棵枣树已经发出了新芽,南墙的积雪也化净了,头顶上有鸽子在嗡嗡儿地飞,哨音清彻而响亮。前院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门墩、刨子、套儿在放风筝。风筝是小孩子用写大宇的纸自糊的叫做屁帘的那种,拖着长长的尾巴,很艰难地在房的上空晃悠。
门墩在失声喊,放线,快放线,要不挂树上了。
套儿着急地说,线瞎了,倒不开。
刨子说,下来了,下来了,挂住电线了。
大安不知怎么也混进其中,他说不能在小院里放风筝,应该上天安门广场,那儿地方大。门墩间是不是大安给出车钱。大安说出是可以,就是他们放的风筝在那儿太掉价,屁帘!门墩说他会糊黑锅底,会糊沙燕儿。
在门墩的指导下,刨子和套儿充当小工的角色,三个人一起扎风筝。
他们糊出了一个沙燕。
苏三和鸭儿的婚姻出现了危机,两个人说什么也过不到一块儿去。就是回娘家,也是一前一后,不坐一趟公共汽车。大妞劝女儿,搞对象就是搞对象,真一结了婚过起日子来就只剩下柴米油盐了,什么事都不能想得太高了,太离谱了。赶紧要个孩子,没孩子拴着,两口子的日子就淡如水,婚姻也不牢靠,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鸭儿说她不喜欢孩子,要不要孩子意思不大。大妞给女儿谈自己的体会,从解放初谈起,说当初那个麦子找上门来,她要是没你们这一帮孩子拴着,结局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她也就是仗著有孩子们,心里才有了底。
苏三来了,他跟鸭儿差了半个钟点。半个钟点是从昌平到城里,是一趟车的时间。上个月,苏三去上海出差,给丈母娘家背了不少东西。上海的东西永远值得全国人民羡慕,就是一块小花布,人家设计得都那么别致秀气。所以无论谁去上海,都要像驴一样大包大包的往回驮,将上海的jīng致背向四面八方。苏三给丈母娘带来了昆山的成鱼、熬好的大油、苏州的湿话梅、牛皮的皮鞋,还有……苏三掏出一个破了边的烂碟子。
大妞问这也是上海的物产?
倒不是上海物产,是苏三刚才在西口饭馆吃五两肉包子,说好是猪肉的,里面却只有虾米皮。猪肉多少钱一斤?虾米皮多少钱一斤?明摆着饭铺在坑骗顾客。苏三不能受他坑骗,他也不想吵架,顺手就把包子碟子装包里了。公平jiāo易,谁也不欠谁的。大妞才明白姑爷是把饭馆的东西顺回来了。她心说,要顺也顺个好点儿的呀,这破烂儿不值一毛钱。苏三这做法快赶上门墩了。苏三声明他的做法不是偷,是包子铺先掠夺他,然后他才掠夺包子铺,相比之下他还是吃了亏。
鸭儿说这就是一种心理平衡,苏三常这么gān。
刘婶听说王家大姑爷从上海回来了,赶紧过来拿她的皮鞋。吃了苏三递过来的一个话梅,一咂味,吐出来,说是又酸又咸,牙全倒了。
苏三说南方的女性都爱吃这个。
刘婶说北方的女性爱吃铁蚕豆。
苏三把给刘婶带的鞋jiāo给刘婶,说他跑了三个商店,最后才在南京路一百买到。刘婶一看那鞋,果然是好。虽然上海的话梅不受吃,鞋可受看,小皮子平整,样子也新颖,北京绝做不出这么漂亮的皮鞋。苏三递上发票,刘婶让苏三不必那么认真。苏三说他办事就喜欢清清楚楚,38号女式黑色牛皮鞋。定价三十元整,刘婶给了他五十元,他应该找给刘婶……刘婶说应该找她二十。苏三说应该找十九块八毛钱。刘婶有些糊涂,苏三给刘婶细细算账,从他住的旅馆到南京路,乘公共汽车要两角钱,来回四角钱……刘婶有些不高兴地说这四毛钱是该她出,她出了没问题。苏三说问题是他在给刘婶买皮鞋时自己也买了些东西,所以这车钱理应一家出一半。
刘婶很不乐意地接过一把零钱,心里别扭,又说不出什么,夹起鞋走了,连个谢也没说。大妞嗔怪苏三不会办事,为两毛钱,让人心里不痛快。
苏三说他是一个很认真、很仔细的人。
苏三点著名要吃烙饼,大妞记得苏三说过不爱吃烙饼。苏三说他不爱吃别人烙的饼,他爱吃姆妈烙的饼。
刨子对上海的各种物件都没有兴趣,他一人在院里的小桌前认真地画他的风筝。王满堂回家看见刨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做风筝,就问他们前几天糊的那只沙燕儿哪儿去了。刨子说挂电线上了。王满堂问刨子怎么不让门墩帮帮他?刨子说门墩现在不喜欢风筝了,门墩又对热带鱼感兴趣了,找同学拿凤尾去换黑玛利了。王满堂说知子莫过其父,他就知道,那个人gān什么都没长性。
刨子在沙燕肚子底下安了三根蔑子,这样肚子就鼓起来了,浮力大。另外再把眼睛挖空,安了个会转的圆纸片,一上天,风chuī动圆纸片,沙燕的眼睛就活了。王满堂决定给刨子用苇子削个哨儿,放上去还有响。王满堂说放风筝也不一定非上天安门广场,东边日坛公园也有一大片空场。刨子说他明天上日坛试飞去。
王满堂为刨子削哨,刨子看着爷爷的一招一式,也看着爷爷破烂的绒衣袖口。
刨子说,爷爷,您袖口都烂了。
王满堂说这件绒衣他穿了三十来年了。
刨子说,让我妈给您织件毛衣。
王满堂说他这辈子也没穿过毛衣。
门墩对唱样板戏已经没了兴趣,对做风筝也没了兴趣,现在门墩的兴趣是做玻璃鱼缸,折腾热带鱼。上午甲缸倒乙缸,中午乙缸倒丙缸,晚上丙缸倒甲缸……永远的无休止的倒腾,乐此不疲。那些鱼除了用电灯泡烤就是用太阳晒,以保持热带的环境和风情,使鱼有家乡之感。热带鱼是洋种,不吃中国的鱼食专吃河里的活鱼虫,这就使得门墩很忙,每天一大早要爬起来拿着瓶子网子上安定门外的河里捞鱼虫。有时候捞的是单个小草虫,针尖一样在瓶子里蹿来蹿去,看着让人忙乱;有时候捞的是红色线虫,细而长,纠集成一疙瘩,在水里蠕动,肉麻之极。
几缸热带鱼分种类养在窗台下的太阳地,几瓶子鱼虫摆在窗台上,使北屋很有水晶世界的风情。
周大夫由后院缓缓走出,王满堂见了问他身子可好点了。周大夫说让贼咬了一口。门墩说,贼咬一口,人骨三分。接受教训吧您哪!周大夫弯腰看鱼,说门墩的这些鱼比中山公园养的那些大龙睛差远了,黑了吧卿,分不出鼻子眼儿来。王满堂说什么玩艺儿也没中国的好,中国金鱼养了几千年了,多少人的心血在里头。龙睛、望天、芙蓉、白珍珠、双pào,一个赛着一个的漂亮。门墩这些算什么,河里捞出点半大鱼崽子就叫黑玛利,就叫凤尾,看半天也看不出个鼻子眼来。门墩说周大夫跟他爸爸不懂,说欣赏热带鱼都得趴那儿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