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堂说,这院里能赏鱼的主儿都是老花眼。
刘婶买菜回来了,进门说小白菜五分一斤,价长得倒挺猛,前两年二分钱扒堆儿,吃两天也吃不完。刘婶见周大夫也在院子里就说出来活动活动好。这几天街道几次问起周大夫,让周大夫去参加学习班,斗私批修,她都给周大夫挡了,等周大夫好利落了再去批斗不晚。王满堂奇怪还有什么好批的。
刘婶说,这是一辈子的事。我们要树立不断革命的思想,社会才能前进,革命才能成功。说着挑出两棵小白菜,送给周大夫当面码儿。
周大夫让换一棵,嫌给他的这棵有虫子眼儿。
刘婶说,白吃你还挑。我就是看它有虫子眼儿才给你的。
去日坛放风筝的刨子提着二斤毛线回来了,原来刨子去日坛放风筝,那儿大使馆多,老外也多。两个老外看上了刨子的鼓肚子沙燕,非要买。老外拿走风筝给了30美元,刨子说他不要钱,老外说不要钱就送礼物,问刨子想要什么,刨子说要毛线,老外就上友谊商店买了两斤给刨子,让他拿回家来了。
刘婶说刨子不应该跟外国人要东西,这是国际影响问题。刨子说是老外先跟他要东西的。刘婶说那得先向组织汇报,这涉及到涉外纪律。刨子说他不知道谁是组织。刘婶说她就是组织。
买这么些毛线得要七八张工业券,但老外在友谊商店买东西不要工业卷,那里使用一种叫做外汇券的东西。门墩说刨子傻,要是他,他就要美元!不要这娘们家的毛线。刨子说他要毛线是为了打毛衣,爷爷没穿过毛衣,他要为爷爷弄件毛衣。
门墩间谁会打。刨子说大姑夫。门墩说苏三会打毛衣不奇怪。
苏三很乐于接受这个工作。他已经为他们单位的十几个人打过毛衣毛裤,光毛围巾就为鸭儿打了三条。他喜欢于这个活儿就像门墩喜欢养热带鱼,不为别的,就为一种乐趣。接受了任务以后苏三用皮尺给老岳父量身量,边量边问,爹爹依要啥样式的,jī心领还是高领?王满堂说总要老成一点儿的,他不是年轻人。
苏三说,那就要jī心领。又问要什么针法?jī骨、凤尾、平针、单元宝还是双元宝?
王满堂让苏三看着办。大妞说要厚实一点儿的。
苏三说,那就是双元宝了,它可以抵一件小棉袄。
刨子很幸福地看着苏三的忙碌。
苏三又看线,称赞这些线是新疆的上好毛线,百分之百羊毛,那两个老外很会买东西,说这样的线在上海的价格是九十六块四,在北京大概还要贵一些。大妞说两斤毛线小二百块,外国人为个风筝真舍得花钱。苏三说风筝是民间艺术品,在外国人眼里是很有价值的。比如他织的这件毛衣,在外国就要比机器织的贵几倍,因为它是手工艺品。当然了,他是不会跟自家人要手工钱的了。
大妞觉得苏三的话越说越不受听。
门墩见刨子在日坛卖一个风筝能挣三十美元,只是后悔自己没跟刨子上日坛。越想越不甘心,一发狠,糊了几个风筝,准备明天背着它们上日坛摆摊儿去。
王满堂说门墩是异想天开。
门墩说,您怎么老看不上我?打小,您就对我抱有成见,说我是堵墙,还是掺了麻刀的青皮墙。就是您的名把我叫坏了,灰墙,我走哪儿都碰着墙,压根就发展不起来嘛。
大妞说什么墙都成,只要不是鬼打墙就好。门墩说他跟鬼打墙也差不了多少了,四处碰壁,这回他总算找到了路子,把这些风筝卖出去,一个三十美元。五个一百五十,一天一百五十,一礼拜一千零五十……
王满堂说,这会儿你的算术不是挺好吗?我看你一点儿也不糊涂。
门墩间他妈,有这一千多美元gān什么?大妞说买面。门墩说买面太没劲,他要上柬埔寨,上西哈努克他们家看看去。他说西哈努克和莫尼克公主,还有那个宾努亲王在中国逛了不少地方,咱们怎么也得礼尚往来不是?
王满堂说,整个一个没正经。
在坠儿准备排排场场地办喜事的时候,鸭儿却提出了要跟苏三离婚的话。大妞认为离婚总得有离婚的理由,不能说离就离。苏三再不好,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旧社会休媳妇写休书还得列出一二三条来呢,不是那么随便的事。王满堂更是直接,王满堂说,当初死乞白咧要嫁的是你,今天哭哭啼啼要离的还是你,过家家儿吗?大妞说坠儿最近张罗着要结婚,大喜的日子,让鸭儿能不能等些日子再离。
鸭儿泪汪汪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王满堂斩钉截铁地说,离婚万万不能,老王家就没这规矩。
已经九点了,鸭儿不想回昌平去了。大妞说这怕不合适,两口子一吵架女方就往娘家跑,只能把事搅得火上浇油,让人家看着是娘家妈不懂事。
鸭儿说她不想见苏三。大妞问苏三到底怎么了。鸭儿说苏三搂着女人跳舞。大妞问那女人是谁。鸭儿说反正不是她。门墩说既然苏三敢搂别的女人而不搂他姐,他姐也可以去搂别的男人而不搂苏三。大妞推了一把门墩说没他的事,一边待着去。
门墩说,谁说没我的事?我爸刚说老王家没离婚的规矩我就想说了,当初我爸跟临州大妈分手,那叫什么?
大妞说,那是你爸的选择。
门墩说,我爸能选择我姐为什么就不能选择?
大妞说,这不一样。
门墩说,我爸的性质比我姐更恶劣,我爸有俩,我姐只有一个。姐,前有车,后有辙。过不到一块儿早点散伙,趁着年轻再找一个,甭凑合……
没等门墩说完,王满堂就抡起巴掌扇了他一个嘴巴。门墩捂着脸对王满堂说,你不就趁是我爸爸吗?就可以随便打人!告诉你,我要是你爸爸,我也打你!大妞把门墩推出去了,对鸭儿说趁着公共汽车还没收车,快回家,两口子之间的事,睡一宿觉就好了。
看母亲没有留宿的意思,鸭儿只好走出家门。在大门口碰到门墩,门墩早在这里等着姐姐呢。门墩问鸭儿打算上哪儿去。鸭儿说上西边走走。门墩说,昌平在北边,你上西边gān什么?姐,你要是不嫌我脚臭,你今天跟我睡。
鸭儿说她遛个弯儿就回来。
早晨,周大夫刷刷的扫帚声由远至近,最后扫进了九号院。正在院里生火的刘婶正式通知周大夫从明天起可以不扫院子了。周大夫说还是扫吧,他已经扫惯了,哪天不扫哪天就浑身不自在。刘婶说这就是改造的结果,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了。
周大夫说,你怎么就不到自由王国里转转?刘婶说她本来就在自由王国里待着哪。
周大夫说,我在自由王国可从来没见过你。刘婶说那是因为她的层次比周大夫高。
周大夫说,说这话你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
刘婶说,我gān吗要心跳?哎,你怎么把我门口落下了?
周大夫说,你的层次太高,我够不着。
刘婶说,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还能有今儿个?
周大夫说,是我命不该死,跟你没关系。
刘婶说,这么说你不领情?我看你死这回死坏了,你的灵魂整个儿来了个大倒退,有点赤果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