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斧子回来了,告诉大家李晓莉回娘家了,于是一家人出了正屋奔西屋,上梁子的屋看彩电来了。梁子热情地欢迎大家,从柜里拿出了瓜子,还要给他爸爸沏茶。
刘婶一路小跑又奔向后院,叫周大夫,快上梁子屋来看他们家彩色的新生!
其实离白新生出来的时间还早,心急的刘婶给大家打了一个很大的提前量。大家在电视前坐着,边看边嗑瓜子,王满堂还是抽他的大旱烟袋,弄得满屋子都是烟。斧子问瓜子皮往哪儿扔,梁子说就往地上扔。刨子说这样痛快,待会儿他帮着二叔扫。
大妞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对梁子说,这样热热闹闹,亲亲热热的才像一家人。以往,你这屋我都不敢进,我刚一往你门口走,你媳妇的脸就掉下来了。
电视里在表演独唱“军港的夜,静悄悄”。
斧子问套儿他妈怎么还不出场。王满堂说白新生那样的腕儿得搁在最后唱大轴。
门墩用老万给的施工钱跑了一趟广州,趸了不少衣服回来,背着一个特大包袱进了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累得一点儿劲都没有了。院里没人,看看自家的屋也是黑的,只有梁子的屋里满是笑语欢声。
门墩朝梁子屋喊了几嗓子,没人应声。门墩自言自语地说,朕千里迢迢从广州奔了回来,竟他妈没人接驾。又冲着西屋大声喊,接驾——
还是没人出来。
门墩只好自己把东西弄进去。李晓莉推着车从娘家回来,看见门墩往后院屋里运衣服,李晓莉说门墩这回上广东一定赚了不少。门墩说只是把那边时兴的衣服各样趸回两件来。李晓莉一听眼睛就亮了,说广州的衣服洋气,穿上它就像香港人一样,走哪儿人家都拿另一种眼光看你,那个感觉特别好。再早,兴上海样子,现在上海的不行了,一穿上就看出是沿海小市民的样子,没有气质。李晓莉说在门墩将服装卖出去之前,得让她把衣服先挑一遍。门墩问挑上了给钱不给,李晓莉说按进价给。门墩说那样他不是白跑了一趟。李晓莉说谁让你是我小叙子呢,整个老王家,她最最喜欢的就是门墩。
门墩说,那您跟我哥离婚,嫁给我得了,我保证您天天穿新衣服。
李晓莉看见自家的门开着,灯开着,电视的声音放得很足,就嗔着梁子费电,气冲冲向自家走去。
电视里,穿旗袍的白新生正款款地敲起鼓,不慌不忙,一招一式一看便是行家,是训练有素的。
周大夫说,让她卖酱油醋是亏了她。
刘婶说,化了妆这么一看,我们新生也就三十多岁。
王满堂说,底盘好,美人不老。
白新生唱的是《风雨归舟》,多少年不唱了,嗓子仍旧很亮,一句“获金鳞渔翁摆桨dàng归舟”唱出了京韵大鼓的势,唱出了京韵大鼓的韵。王满堂短而有力地叫了一声好,斧子也学他爷爷来了一嗓子,好——
王满堂说,你拉着长声喊那是叫倒好呢,是轰人家下台。叫好也得懂行,得赶着寸劲叫到拍子上,要不然人家会说你是怯八邑。
周大夫说,味儿真足。
李晓莉进来了说,味儿是够足了,满屋子烟,一进屋都辣眼睛。
众人一看李晓莉进门,除了两个孩子,其余的人都有些不安。
李晓莉说,看吧,接着看,我不影响你们。说罢李晓莉将门、窗大开。梁子问李晓莉不是说了今天不回来吗?
李晓莉说,我怕你在家里成jīng。
大妞赔着笑脸说大伙都在看套儿他妈唱大鼓呢。李晓莉皮笑肉不笑地说套儿他妈就是gān这行的出身,一不留神又把老本行捡起来了。刘婶听李晓莉说话带刺,站起身走了。李晓莉又责怪斧子把瓜子皮都扔地上了。刨子说他不是斧子,他是刨子。李晓莉说甭管是谁,要养成讲文明、爱清洁的习惯,要改掉那些小市民乱吃乱丢的习气。
接下来李晓莉拿扫帚开始不紧不慢地扫地,周大夫坐不住了,说他家的煤气灶上还坐着水。周大夫也走了。
李晓莉告诉大妞门墩回来了。大妞问什么时候。李晓莉说就刚才,她还跟门墩说了会儿话呢。大妞说儿子回来了她得看看去,刨子、斧子对大鼓不感兴趣,也跟着走了。
李晓莉继续扫地,福来也坐不住了……
李晓莉抖chuáng单,梁子很尴尬。
电视机前只剩下了王满堂一个观众,仍旧很投入地看着。
门墩把趸来的衣服一件件抖开,衣服大部分属于奇装异服类,是看起来漂亮,却穿不出去。门墩孝敬他妈,给大妞在衣裳堆里扒拉衣服,挑出一件白缎子长袍,说这件最合适他妈穿,进口的缎子,暗花,还是凸出来的,就跟粘上去似的,其实人家是一块儿织出来的。
大妞说,这件妈不能穿,有前心,没后背。
门墩说,那您来这件。
大妞说,袖子这么细,这么长,胳膊能打弯吗?
门墩说,这件?
大妞说,绿一块紫一块,穿上跟杠房送殡的差不多。
门墩说,您再看这个?
大妞说,裙子后头大开叉,上茅房倒是方便。
门墩说,妈,合算您一件都看不上。
大妞说,你的这些衣服都不是妈穿的。妈身上这件涤卡穿了小十年了,现在还新的似的,它就是穿不坏。妈不试你的衣服了,妈还是给你开饭去吧。
门墩说他现在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从广州到北京,两天他只吃了一包方便面。
大妞说,那么大个火车,会没卖饭的?车站卖烧饼的也都歇班了?
斧子说,饭是有的卖,怕是三叔兜里设银子了。
门墩说,算你说着了。
大妞说这是饿过劲了,她得先给门墩做点稀的。刨子跟门墩说施工队那些民工等着要工钱呢。门墩说等他这批衣服一出手,三倍地还他们,让他们千万别上家来找。刨子说他最近领着他们承包了几个公共厕所,这是粗活,他还敢应,要是修宅门,建亭子什么的,他就玩不转了,现在总算暂时把这些人给稳住了。大妞说门墩给人家gān了一半就跑了,让老头子替他擦屁股,老头子窝了一肚子火呢。
门墩说,打小他就没给我擦过一回屁股,这回让他擦擦应该。
大妞说门墩怕逃不过这顿打。
斧子说他有好几年没看见过挨打的了!这一定比白新生唱的那个让人睡觉的大鼓好看。门墩说大不了再像上回似的来个乌眼青,他让刨子给他找两片止疼片来,说现在先吃了。毛主席早就说了,一切都要以预防为主。
王满堂看完大鼓,将门墩堵在屋里,王满堂要好好跟门墩算算账。门墩一见父亲那怒气冲冲的样子,立即采取了投降战术,他装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一边给满堂下跪一边说,爸,您饶了儿子这一回吧,儿子知错了,儿子不敢了……
王满堂让斧子给他拿掸子去!
斧子高兴地哎了一声就往里间跑,被刨子绊了一下,很不乐意地站住。
王满堂说,放着堂堂正正的工作你不gān,弄一帮乌合之众在外头糊弄人,最后自己又来了个卷包儿,把七八个伙计都出卖了,你gān的这是人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