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子说他们是路过,顺便上来看看。刨子说他在东边大陈庄承包了一套工程,他们要盖个仿古大礼堂。王满堂说盖礼堂,顶棚跨度大,全凭两边的立柱吃劲,材料要选好,木头要硬棒。刨子说现在不用木头,全改水泥了。王满堂说要这样钢筋得吃得住劲。王满堂要跟刨子一块儿去大陈庄看看,刨子说那儿的条件太差,道不好走。爷爷已经八十四了,万一有个闪失,门墩也不会答应。王满堂说门墩巴不得他早点弯回去呢,天天折磨他,nüè待他,他想向消费者协会投诉这个儿子。
青青听了就乐。青青说,您马上就能看见重孙子了,就该四世同堂了,将来让重孙子陪着您,比门墩qiáng。
刨子说他刚才带青青到医院查了一下,是男孩。王满堂说头生还是姑娘好。青青说现在就让生一个,没什么头生末生了。王满堂说,我还是喜欢姑娘,你奶奶她喜欢男孩。
刨子看了看大妞的遗像、拿出手绢将上面的土擦gān净。刨子说,咱们家里,我奶跟我最好……要是她能见着重孙,不定乐成什么了呢。
王满堂说,要是她还活着,我也不至于闷成这样。哪天你们还是给我把临州的奶奶接来,跟我做伴,给我做饭。那年让梁子媳妇那么一闹,她再不想来了。
刨子说这事得跟他爸爸商量。说着拿出一沓票据让王满堂替他收着。王满堂拿出小匣子,小心地将发票装进匣中。
青青说,李晓莉跟梁子叔已经离婚了,她管不着临州奶奶的事了。
王满堂说,现在又缠着要复婚呢。
这两年,梁子已经发展得相当不错了。用老萧的话说是否极泰来,翻过来了。从他做成第一笔金砖生意算起,他的土特产公司一线直上。下属了几个分公司和仓库,人员增加到数百,业务做到了全国各地以至日本和东南亚。随着国家商贸进出口权利的放开,梁子的公司有了自营出口的权利,生意一下就搞活了。梁子不但在建国门大楼有了自己的办公地点,有了自己的大办公室,也有了自己的轿车和秘书。今非昔比了。
这天,总经理王国梁在办公室里接待前妻李晓莉。李晓莉来了有些时候了,也说了不少话,坐在梁子对面不住地抹眼泪。
李晓莉在跟梁子谈复婚的问题。
女秘书小范将第三杯水放在李晓莉跟前,对梁子说,总经理,广州来的客人在会客室等着呢,是不是让他们改个时间?
梁子说,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去。说罢站起身对李晓莉说,我还有事。
李晓莉不能再待下去。以她的想法是,那个女秘书和梁子在给她做戏。什么广东客人?根本就没这回事!
李晓莉最后得出结论,要想这件事办成,还得老爷子出面,单靠她磨不行。
问题是王家老爷子对她没有好印象。
寂寞的王满堂给老石打电话,让老石没事过来聊聊。老石说他得看孙子,他老伴年初殁了……王满堂又给大摊儿打电话,对方说不认识他。原来是大摊儿的儿媳妇,儿媳妇说大摊儿瘫了,半身不遂……给刘婶和周大夫打电话,都不在家……
下午的时候,坠儿和老萧来了,找王满堂说建古建博物馆的事。
坠儿摊开图纸说,爸,您的意思说博物馆的主体要靠东建,萧叔的意见是靠西建,往西移二百米。
老萧说,西边土好,承重力qiáng。
王满堂说,我们九号就在东边。我师傅说当初建这座院子的时候,师爷是经过“阳基辨土法”反复验证的。九号底下的土红huáng滋润,细而不松,油润而不燥,鲜明而不暗,是得到地气的好上。
老萧说,西边的土壤结构更好。往西移二百米,就躲开了地下水的水脉,别忘了在你们院里曾打出了一口甜水井。西边的土五色兼备,是上好吉土。
……
满堂、老萧争论不休。
两人正在各不相让之际,冲进一个花花绿绿的人来,细一看是刘婶。刘婶头上插花,腮上抹红,腰系彩绸,着红挂绿,打扮得妖艳又夸张。
老萧倒退几步吸了口冷气,王满堂等人也为刘婶的打扮惊奇。老萧说,你没病吧?
刘婶说,我好末当央的有什么病?我们这是扭秧歌。
老萧说,不对了,我看这是不对了,得叫救护车。
满堂到电话跟前,找号码,找急救中心,急救中心……
老萧说,什么急救中心,没用!得往jīng神病院打,打安定医院!
刘婶一把按住电话问,往哪儿打?
王满堂说安定医院。
刘婶说他们这是老年秧歌队,大伙天天在活动室扭秧歌,既娱乐又锻炼身体,老哥们儿老姐们儿在一块儿乐着哪。来叫王满堂,让王满堂也参加。王满堂看着刘婶的大红嘴唇说,我不参加。
刘婶说,这有什么,连周大夫都加入了。老周,老周,你进来。躲什么呀……周大夫被刘婶从门外拉进来。大家一看周大夫,打扮得更出色——
周大夫成了刘媒婆。
门墩带了一只八哥回家,这只八哥是一个月以前在东直门立jiāo桥上买的。据卖主说,八哥是上好八哥,聪明极了,摹仿力特qiáng。就是不留神,学脏了口,一天到晚装收废品的。养鸟的主家忌讳这个,便宜处理。门墩正巧从桥上过,就把它买了下来。买了也不急着拿回家,jiāo给他的一个朋友调教。让八哥再不要收废品,说些个吉祥话,博老爷子高兴。门墩的朋友跟门墩是一类人,给八哥教不出什么正经好话来,只教了一句:我是你爸爸。
门墩拿了这只爸爸八哥,有些哭笑不得。后来一想也好,让八哥替他跟老爷子作战也省了他很多jīng神。于是兴冲冲把鸟拿回家来,又买了不少吃食,准备跟爸爸好好喝一盅。
门墩进了门却听不见王满堂的回应。推开厕所门,没有。推开卧室门,也没有。推开所有的门,都没有。他不知道这么晚了王满堂会上哪儿去,打了一圈电话,哪家也没有他的爸爸。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半。
门墩无力地放下电话,瘫在沙发上。事态很严重——爸爸丢了。
笼里的八哥清脆而响亮地重复: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
得到消息最先赶来的是柱子和朱惠芬。柱子问爸什么时候出去的,门墩说不知道。问爸身上带钱了没有,门墩说不知道。柱子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门墩说,我不能一天什么不gān,光看着他!这老爷子一天比一天难伺候,就每天这泡屎,不把你折腾个贼死不算完。我算是够了!下一步咱们大伙商量商量怎么办吧,屎盆子不能光让我一人顶着。
朱惠芬说,别说这话了,赶紧找人要紧。
门墩说该找的地方都打电话了,包括失物认领处……柱子狠狠地瞪了门墩一眼。门墩说,你甭瞪我,万一谁要把咱们老爷子送那儿去了呢?
朱惠芬说这一片大楼都一个模样,老爷子会不会找不着家门在楼之间瞎转悠啊。柱子说有这种可能,他头两回来在楼底下转了半天,不知道该进哪个门。门墩说这片小区面积大了,汽车三站路呢,甭说转一宿,两宿也转不出来。柱子说要是这样就得下去找。他找东片,门墩找西片,朱惠芬在家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