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等人在接近寨口时,遇到岗哨,问明身份后,其中一个哨兵就领着三个人上山来。问起龙镇海的事情,那哨兵只说龙排长酒后乱性,接着就诉苦:没有军饷,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去抢,窝在这么一个小山寨里,不憋出火来才怪呢。三当家的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女人了,逛窑子就是,新四军里规矩大,吃喝嫖赌都不让,也合该出事,三当家的和几个兄弟喝多了酒,上山打野兔,偏偏那女子正在山上摘野果,就出事了。
张世杰听他一口一个三当家的,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来到寨口,寨门两旁的寨墙已坍塌多处,用酸枣树枝盖着,寨子里以古庙为中心,左右搭了几十间简易的窝棚,庙前一棵古柏树下,一个人正蹲在地下低着头抽烟,另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新四军军服的中年人绕着他转圈子,不停地说着什么。哨兵喊了一声报告,中年人转过身来,扶了扶白净消瘦脸上的金丝边眼镜,忙迎过来:“世杰,紫云妹子,你们来得真及时,快帮杨大队长拿个主意。”
这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便是豫皖特别大队的副大队长、张世杰的姐夫姚思忠。半年前,张世杰说服杨开泰和姚思忠让新四军改编,除了公心,也有私心。杨开泰是自己未婚妻的亲哥,姚思忠是自己唯一的姐姐自己选定的丈夫,国难当头,任由他们占山为王,绝对不行。当年,姐姐张若虹执意要嫁给住过监狱的中学教师姚思忠,已经给淮源盛张家带来了伤害。不把姐夫和未来的大舅哥引向正路,张世杰心不甘。杨开泰是参加过二十九军长城抗日的战斗,手刃过日本兵,可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张世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促成了这次改编,他万万想不到只过了半年时间,会面临这样的困局。直觉告诉他:龙镇海的事情处理不好,自己以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新四军是共产党的军队,共产党在重大问题上是有铁的原则的。
蹲在地上的杨开泰站了起来,他身材很高,却又不像高连升那么单薄,如果不是青色的胡茬和脸颊上的一道伤疤,他的五官就显得过于清秀,这道长长的刀疤,便是五年前在二十九军当排长与鬼子拼刺刀时留下的。他的眉头皱得比张世杰还厉害,在眉心处耸起两个疙瘩,手里夹着一根燃着的纸烟,向前走了两步,说道:“你们来了。”
杨紫云小跑几步,问道:“哥,龙镇海呢?你没把他放了吧?”姚思忠忙说道:“紫云妹子,龙镇海色胆包天,犯下大错,就算我们还在山上,也要治罪。我们如今是新四军,更知道规矩的重要。你放心,关着呢,这不,我正和你哥商量怎么处理他。杀,下不了手;不杀,上下都没法jiāo待。”杨紫云把杨开泰手中的烟夺过来,扔到地上,踩了几脚:“哥,你们有今天,容易吗?为什么不知道珍惜!国难当头,我多么希望你们能改掉那些土匪恶习,变成一支真正的抗日队伍!”姚思忠说道:“紫云妹子,别怪你哥,怪只怪政府有私心,不把新四军当回事儿。吃穿、军饷,国民政府都不管,你说?实话说,要不是为了挣个好出身,为了打日本,还真不如当土匪自在,缺吃少穿,连结婚也有一堆条件?”
“说这些没用。”张世杰打断了姚思忠的牢骚话,“人命关天,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bī死人总要有个说法。龙镇海也算一条汉子,他准备给个什么说法?”杨开泰道:“酒醒后,他让人把自己捆了起来,在这大殿前跪了一夜。他说了,要杀要剐随我。”姚思忠一咬牙说道:“龙镇海不能杀。他是从二十九军就追随你的生死兄弟。你们一起打过鬼子,一起受过军队派系争斗的苦。你们相互都是救命恩人。你大义灭亲,提着龙镇海的脑袋去金竹沟认罪,这件事是可以摆平,可是,三百多跟随你的弟兄们会怎么看?可不杀吧,真没法穿新四军这身行头了。世杰呀,你别嫌我啰唆。你作中人把我们几百人引到这条道上,有点考虑不周。你看看,鬼子鬼子挡不住,国军又不把新四军当盘菜,活着都难。我们答应给弟兄们的饷,从来没个准头,困在这弹丸之地,吃饭都成问题,不与民争食,只有饿死一条路。我们有人有枪,还怕混不来一碗饭吗?开泰兄弟,你拿个大主意吧。”
爱在战火纷飞时 第一章2(2)
杨紫云急了:“哥,你可要想清楚。投奔蒋介石,没你什么好果子吃。”姚思忠忙说:“西北军如今都听老蒋的。”张世杰冷笑一声:“姐夫,有奶便是娘,那不是人,是畜牲。这件事情还有别的办法。”杨开泰急问:“什么办法?”
张世杰自信地说:“我不相信活人能叫尿憋死。受害人家里已经去告状了,这事儿拖不得。杨大哥,这事儿我帮你办吧。放心,我不会让你落个手刃生死兄弟的恶名。”杨开泰道:“好吧。我知道你的办法多。”姚思忠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张世杰:“世杰,说说你的办法,让我长长见识?”张世杰没正面回答:“杨大哥,备几个菜,一坛好酒。”
杨开泰朝大殿那边喊:“银杏,你过来。”一个十六七岁、身材瘦高、浓眉杏眼的小姑娘应声跑了过来:“大哥,什么事?哟嗬,张二少爷,你说说你给我们引的什么路?”
杨紫云皱皱眉头:“哥,这就是你们老连长的妹妹吧?你该教她学点规矩。”周银杏立马换一张真诚的脸:“是紫云姐姐吧?你教导得是。张二少爷,你吩咐吧。”杨开泰道:“你去jiāo待一下,备八个菜,四热四凉,一坛陈年杜康。”周银杏答应一声跑走了。
半个小时后,张世杰带着酒菜进了关押龙镇海的房间。此时已是huáng昏。
张世杰站在门口对外面说:“这是我和龙中队长之间的事,你们都不能瞎掺和。”走到桌子一边坐下,倒了两碗酒:“龙大哥,我陪你喝两碗。”龙镇海冷笑着看着张世杰:“大哥让你来处置我?你算哪把夜壶?就为一个女人,新四军就要杀了我?”张世杰笑道:“我与新四军没关系。这酒里没毒。坐下吧。我只想跟你聊聊。”
龙镇海大马金刀坐到张世杰的对面。昏暗的房间里点着油灯,油灯的火苗一蹿一蹿,弄得整个房间十分神秘。龙镇海挑衅地说:“姓张的,划个道道吧。”张世杰端起酒碗:“镇海兄,这一碗酒,我敬你,以表达我对你这个抗日勇士的敬意。如果中国每个当兵的,都像你一样,能杀死六个日本鬼子兵,小日本早完了。”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龙镇海突然怪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五个半,第六个是我和排长大哥一起杀死的,说吧,准备怎么处置我?”张世杰也笑了起来:“半条鬼子的小命的战功,你都能记住是谁的。钉是钉,铆是铆,世杰十分佩服。你是抗日英雄,犯了错依然是大英雄,我们谁都无权处置你。”说着把自己的二十响驳壳枪掏出来放到龙镇海面前的桌面上:“镇海兄,一命抵一命。二十年后,你还是大英雄。”龙镇海怔了怔:“你让我自裁?”张世杰点点头:“这样最好。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