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稀薄的空气并未影响近距离的声音传导。贺小羽连喊带拍的动静竟如此之巨大,那本来就勉qiáng支撑着的行军桌竟然一个趔趄栽倒了,把大金子吓一哆嗦,要去扶桌子,又危及了屁股底下的垒石,石头一塌,整个人连同膝上的电脑就一齐歪倒了。倒姿憨态可掬,像个打滚的熊猫。贺小羽开心——好久没这么笑了!她忙把氧气鼻塞塞进鼻子,以供她持续笑上一会儿。
大金子好不容易翻起身子,连忙察看他的电脑,判断无碍之后就顺势坐在地上,懒得再去扶桌子。
“渗水问题解决不了,拿我撒什么气呀?”他扶正了眼镜,打量着贺小羽,慢腾腾地开了腔。
这小子还在关注我呢!贺小羽反唇相讥:“渗水问题,无需贵军费心,几天之内可传捷报。倒是抱不上金娃娃,让我寝食不安哪!”
大金子并不在意,却对解决渗水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他明显地流露出惊喜:“这么说渗水快解决了?说说怎么弄的!”
贺小羽本想再刺他几句,没想到他对自己不乏真诚,这在不同行业之间不多见,便有了几分喜欢:“解决水患嘛,古往今来无非效法大禹——堵疏相济……”
大金子一拍巴掌:“你等等,我来说!堵……堵住一部分出水点,让水不得随意渗出,按你的要求,迫使它集中到几个地方出来!疏……砌好槽子……”
“接上管子……”贺小羽情不自禁。
“当然要接上管子……嘿,真棒,我光琢磨疏了,忽视了堵,你真行。”大金子连忙挪到贺小羽跟前。“贺小羽,你行啊!”他粗糙的脸上绽出娃娃一般的笑,两只像受了冻的番薯一样的大手在地上拍着,嘴里一个劲地“行,行,实在是比较真行!”
贺小羽感动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狗头金在哪儿都是诱人的。”
“呸!想不到你还同时关心两个工程。”
“谈不上关心,同病相怜吧!哎,你堵渗水的dòng子,那水泥要速凝吧?”
贺小羽彻底感动了。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眼前这个男子当成了体己。她叹口气:“现在就是添加速凝剂的比例还没掌握好。”
大金子鼓励说:“那没关系,你一个比例一个比例去实验,总能掌握的,迟早的事儿!拉我起来。”他伸出手,贺小羽把他拉起来。
他很高,也很瘦,军大衣只及膝盖,里面空dàngdàng的。但他绝不给人瘦弱感,却像张家界兀立的石峰,这大约跟他躯gān挺拔有关。他那双眼睛深不可测,总像在搜寻什么。嘴的棱角本来很鲜明,但却让沿唇而起的三个大燎泡破坏了线条,使人感到十分狰狞。这是一个执拗又自信的人,贺小羽想。一个搞探索的人,不自信又怎么行呢?
“说说你吧。”贺小羽当然知道他也不顺。从他的气势判断,他大约同她一样,也是工程技术负责人。
他朝远处努努嘴:“我把命押在这儿啦,我立了军令状。你看看,钻塔又立起来了,找不到金矿我受罚。”
小羽放眼望去,果然看见昨天已经撤收的钻塔,这会儿又架回原处了!
“根据前期勘探和化验分析,那下面该有金。地质设计一完成,我们就下钻了。几个月钻了100米,打到了设计预定位置,化验岩芯,没见矿!你说怎么办?”
“听说找矿的命中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就很不错了。”她想安慰他。
“话是这么说。可是100米深没见到矿体,谁敢保证再往下钻就注定见不到矿体?”
“你是说……”
“我这两天反复分析比较,就觉得再往下钻应该有矿。我甚至在梦里见到了它们,一群金娃娃朝我直招手:嗨,岳成岭,你敢不敢再往下钻?”
“哦,你叫岳成岭啊?”
“如雷贯耳吧!”
“没听说过。真老气。”
贺小羽知道这是个晓有名气的人,他在项目工程中的位置与她对等。地质设计就是他搞的,找不到矿体他的压力当然最大。
“居然没听说过本人,你可真孤陋寡闻。不知道我们这儿吵翻天了?”
“翻什么天?”贺小羽不吸氧了,跟这人谈话天然氧气够用。
岳成岭坏笑道:“知道吧,这钻机一开,无论找着矿还是找不着矿,几十万的投资就进去了。现在我坚持把钻塔再搬回来,继续原地下钻,劳师费时不说,又要投下去十几万,你说这决心好下吗?”
“你凭什么认定下面有矿?”
“凭我是岳成岭。”见贺小羽不屑,他就伸出长手把她大衣兜里的棉手套拽出来扔在脚下,又用沙砾埋了半截。“我看见了这半截手套,把它挖出来,经过化验分析,我认定这下面埋着一个女人。我又查阅了大量的原始数据,经过一次又一次核对、比较、分析,我认定这个埋藏着的女人身高大约……1.65米左右,头朝着嘎马湖方向。腿,朝着尼玛大雪山,躯体微弯屈……经进一步测算,这女人入土的时候大约30岁年纪,已婚……稍丑,还说得过去,内地来的嘛,高原紫外线一照,脸上有太阳斑……她怀揣个绿皮小本,本上记有水泥速凝的数据……”他慢慢后退,躲避着渐渐bī过来的贺小羽。“于是我判断,这女人是跟文成公主一起来的,充当了松赞冈布的水电助理,名字平淡无奇,就叫……贺小羽!”小羽朝他扔去氧气袋,他一闪腿,又怕踩了电脑笔记本,人就失去了平衡,被刚才那堆石头绊了个仰面朝天。“叫你坏,叫你坏!”小羽朝他扔去另一只手套。
“两只手套,就更好判断了……这叫认识地壳里的地质规律,懂不懂,小姑娘?你以为我在押宝哪!”
“伟大的不留后路jīng神!”贺小羽去拉他,他一使劲把贺小羽也拽坐下了,他把氧气袋给她。
小羽说:“再钻不出矿,你就惨到家了。”
“我自信下面有个贺小羽。”
分手的时候,岳成岭给小羽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袋上印着“情人梅”。
“渴了就含上一颗,少喝水。愣什么?别自做多情,我还没离婚呢。”
认识了岳成岭,贺小羽就像充足氧的皮袋子,说话底气足了,笑声多了,连在隧dòng里昏倒的次数也少了,个别时候一天才被抬出来一次。她常向钻塔那边瞅。给老穆、小陈们鼓劲,也常举huáng金的例子:“……人家的钻塔搬迁了还敢再迁回来,咱有什么风险?”或者:“别泄气,再实验几次,我就不信比人家打钻找矿还难……”说得老穆们莫名其妙,小陈甚至怀疑:“水电要jiāo给大金子管啦?”
这天晚上小羽回拉萨,从实验室出来,总想找人说说话,想来想去,拨通了苏娅的电话。她知道她已经上班了。
“把总队机关都镇住了吧,哪来了个大美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