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航看着高兴,苏娅不愧是他的老战友!但看看其他的gān部就不顺眼了。
比如那个营养过剩的机要参谋,人粗得像个发烟罐,动作总比别人慢半拍,还笑人家戴“傻帽”。叶总过来要了他的帽子,问他能把帽子各部分的名称说出来吗?机要参谋吭哧半天,只知道帽檐叫帽檐。叶总告诉他和大家,这叫“帽瓦”,这叫“帽墙”,这不叫“帽盖”叫“帽顶”。他平缓地说:“你是1982年入伍的,第二年考上了电子工程学院,称得上软件专家。你是个军人,你从事的是军事机要工作,今天训的就是军人意识……”叶总历来不越级批评,他说那叫瞎批,批就批主管的。汽车翻沟里了,你批汽车吗?
接下来的“敬礼”、“礼毕”,就比刚才严肃多了。
宁丛龙跟着口令做了几动就出了列,观察叶三昆的动作。叶三昆做得更卖力。心想,看吧,但请你联系实际。宁丛龙比划了几下,就转到机关那边。原地活动时他转回来,对贺东航说:“像敬礼这种动作,可称为一分钟工程。对着条令,照着镜子,认认真真练一分钟,至少可做40动,基本就解决问题。我刚才转了转,有些感受。一些人当了十几二十年兵,天天在敬礼,到了也敬不好。问题在哪里呢?”叶总依然是旁听,心里说不孬,有点自我批评jīng神。宁政委自问自答道:“问题不在技巧,在于这个人能不能分出个好赖美丑。文雅点说,是个审美层次问题,也反映了这个人有没有完善自我的自尊自爱心。一个军礼,能把这个军人的形象勾画个八九不离十。”副总、副政委和焦主任们听得连连点头,都说政委从细小事物中悟出的道理很深刻,看来做什么事情都要用理论来指导。我们尽跟着瞎比划了,理论功底就是不行。
叶三昆在一边转悠。他知道老宁是说给他听的。开始他还有些不屑,笑着招呼常委们:政委的话你们要好生理解啊,都要分出个好赖美丑。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家伙讲得有些道理,当然还不至于像大家说的那些马屁话。到底是政工gān部,脑子够用,嘴皮子够用。
他想起和宁丛龙在一个连的时候,他当副连长,宁丛龙当排长。有一次,连里那个黑大个子指导员从团部回来,传达一个重要jīng神。这个指导员平时不怎么动脑子,讲个什么事临时凑。他汇报教育情况很像那么回事儿,说一会儿还看看本,其实本上啥字没有。宁丛龙爱学习,看他不起。那次指导员传达的是,林彪自我爆炸之后,上边搜出了他授意儿子搞的一份反动纪要,记录了他们想搞武装政变的计划。上边指出,这个纪要,就是他们篡党夺权的“自供状”。那时对这个词儿都还挺生的,黑大个子指导员也不记录,回来给叶三昆、宁丛龙们传达时,就想不确切那个东西叫个“自供”什么了。但他又很自信,爱面子,就大差不差地比着音说,那是他们篡党夺权的“子宫帽”。叶三昆感到不太好懂,但既是上面定的,就慢慢理解呗。宁丛龙则不认同,当面提出异议,说不可能叫这个名儿。黑脸指导员脸一黑:“怎么不可能!那东西能gān净吗,脏兮兮的!”叶三昆劝宁丛龙别较真了,反正不是卫生东西。宁丛龙头一拧,那不行,上面的jīng神不能瞎编!官司打到营里,一时传为笑谈……想起这段往事叶三昆忍不住笑了。好哇,等会儿你也刻画个形象,看你的审美层次提到多高了。
叶总亲自纠正常委们的敬礼动作。在军一级领率机关,在依靠下级服从上级来运转的军事集体里,对这帮大校们适时做一下“纠正”,并非没有必要。他从末尾的后勤部长开始逐人纠正。贺东航以跨步相随,逐人下达口令,一步步接近了排头的宁政委。宁政委坦然以待,他在挺胸收腹,尽管在形体上体现不够明显……
叶总终于站在了宁政委对面,俩人相距一步,喘气之声相闻。
贺东航下达口令:“敬礼!”满操场的人都看见,政委宁丛龙少将的右手取捷径迅速抬起,五指并拢自然伸直,中指微接帽檐右角前二厘米处,手心向下,微向外张20度,手腕不弯,大臂略平,与两肩略成一线,两眼盯着受礼者——叶三昆少将。叶三昆说过,敬礼敬个jīng气神儿。宁丛龙标准的动作,加上满脸肃穆凝神,肩头的将星再配上平时不多戴的大檐帽,还真是jīng神。
贺东航紧眨眨眼睛:确是这番景象。他断定叶总也会同他一样惊异:宁丛龙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学会了“审美”,“完善了自我”,这使他大惑不解……
宁政委先自笑了,自己做了礼毕动作,对叶三昆玩笑道:“要给我照相?”机关gān部们也笑了。常委们自行观摩了宁政委的英姿,副政委和焦主任赞叹了几句,其他人不知叶总的态度,没敢吱声。宣布解散之后宁政委喊道,休息以后常委到二楼会议室集体自学。就做着扩胸运动悠然上楼了。
果然不出贺东航所料,叶总留下了他开训,司办和直工处的头头陪着,苏娅也在其中。叶总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操场:“看看你们这训练,人海战术,疲劳战法,两个小时连轴转,过去这样吗?这个计划谁搞的?”华岩红了脸,心里扑腾起来:自己马上新官上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想说是自己搞的,但一咽唾沫,不小心把话也咽下去了。
“谁搞的,直工处?”叶总追问。华岩头上冒汗,心想真是多此一举,窝囊!这时,直工处长吞吞吐吐地说,是苏娅副主任送来的,他们就照着印了。
叶总语气有些缓和:“小苏刚来,情况不熟,华岩,你要认真看看嘛,〖HZ(〗〖HT6”,7”〗口〖HT5,6〗安〖HT〗〖HZ)〗?”华岩避开苏娅的目光,对叶总承认道:“我有责任……”
苏娅吃了一惊,眉毛往上一挑,接着就有些反胃,再不看华岩。
叶总接着批贺东航:“特别你们司令部,一做四不像,一问三不知,我都替你们丢人!很简单的动作,训死了都不上道儿,对动作根本没理解。你亲自搞个计划,要体现科学训练方法。明天下午你给我逐个验收!”说罢,甩下他们上楼了。
华岩情绪很激动。对苏娅抱怨说直工处长太机械了,谁送的计划就是谁定的?哪能这样!刚才我没客气,狠说了他一顿。老苏,你不要把这件小事放心上。苏娅说,华主任也不要把小事看得太重了。
苏娅继续惊讶。惊讶华岩说这番话时的“坦诚”,惊讶他如此无视她的人格和智力,也哀叹华岩面临这样一次小小的职务变动,竟如此惶惑和不知所措。她不忍心捋着道德的线索去感知这位上级的心胸和品格,毕竟初来乍到,日子还长。但她又不能不想,就试着从心理学的角度推测华岩,希望华岩得的是一种由于环境突变而引起的适应性障碍。这样想着,苏娅就微微一笑。这笑使得华岩有些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扯拢了两扇领子,像是在掩盖喉结下的那个肉坑,似乎他的真话都在那坑里埋着。苏娅就更倾向自己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