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卫军_方南江【完结】(66)

2019-03-10  作者|标签:方南江

  “罗总,该开会了。”

  贺东航又见到高见青是在机场。

  卓芳带贺兵从澳大利亚归来,贺东航的刀口还没拆线,换了便衣直接从医院来接儿子,杨红陪他。他闭上眼想象着贺兵的眼睛,一对既像爷爷又像父亲的黑玛瑙似的眼睛,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红肿?流泪?或者像罩了一层纱?他问杨红。杨红说不会的,这种病只是患者自己感到视力下降,看东西模糊不清,旁人看不出什么异样。又宽慰他不要急,孩子还小,科学又这样发达,连基因都用在医学上了,治好眼睛没有问题。

  杨红第一次陪大首长出来,有些拘谨。她说,看你们在主席台上,就跟到庙里看菩萨似的,感到神秘得不行,真面对面说说话,其实你们挺平易的。

  贺东航知道,杨红今天看他,如同他当年看师长、军长,好像雾里看神,缥缥缈缈想知而未可知。他想起他当战士的时候,看排长都神秘得不行。排长常常夹着蓝皮本子到连部开会,回来立刻把本子锁进全排惟一的抽屉里。贺东航猜想那本子里大约记着全军的高级秘密。等他当了排长,也像老排长那样夹着本子去开会了,才知道本里的内容主要是打扫卫生……什么东西如果被看透了,一碗清水见了底,它就失去了本来的吸引力,对人对事大约都是这样。

  高见青手捧一束鲜花朝舷梯走来。见了贺东航似乎点了点头,贺东航没正眼看他。但贺东航看见了那束玫瑰,那花朵红得发,红得发狠,每片花瓣都炫耀着占领者的傲慢,书写着丢失阵地者的耻rǔ。

  卓芳的归来,一下使贺东航的生活回到“过去时”。昨天苏娅就给他安排了接飞机的事,派两个秘书与他同来,他谢绝了,她又提出让杨红来。还问他要不要安排招待所,贺东航说不用。“卓芳住哪?”“来了再说。”

  贺东航既急切地想见到儿子,又不愿见到卓芳。卓芳还是先于儿子走出舷舱。贺东航看出卓芳在寻找,而且两个男人她都找到了。她挂着礼节式的微笑,笼统地朝机下摆摆手。高见青挥着那束花,而贺东航却快步上前,迎接欢呼着跑下舷梯的儿子,他的第一反应是:儿子仍拥有光明!借着儿子的冲力,贺东航把13岁的贺兵抱离了地面,一来要亲亲他,二来要近距离察看他的眼睛:行,还是那对黑玛瑙。贺东航悬着的心稍稍回落,把儿子细嫩的脸蛋贴在自己腮上,眼里竟有些cháo红。贺兵在他怀里嚷嚷:

  “爸爸你的头怎么啦?”

  “制止械斗受点伤,好了。”

  “什么械斗?”

  “老百姓拿棍子打架。”

  “爷爷奶奶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还不够格,他们在家等你。”

  “我是从外国回来呀!”

  “那也是中国种。”

  贺东航看见高见青把那束玫瑰捧给卓芳,又见他们在说什么,可能问到了他的头。卓芳看上去有些疲惫,人也比在国内瘦了些,昔日的披肩发挽成髻盘在脑后。上身是件宽松针织短衫,配上白色休闲长裤,人还显得利索。她对贺东航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去取行李,兵兵的。”

  贺东航的车和高见青的车一溜停着。杨红和司机取了三只箱子来,都往贺东航的车上装。卓芳取下一只墨绿色帆布箱递给高见青说:“这是霍夫曼的风景画,作品十七号到二十三号,你要的。”高见青谢了。杨红搞不清客人该怎样乘车。贺兵已经爬上丰田越野的前座,跟司机亲热着,问为什么还不换好车?

  贺东航问卓芳:“上哪?”

  “回家。”

  “哪个家?”

  “兵兵去看爷爷奶奶。”

  贺兵从车窗探头嚷嚷:“我到什么地方倒时差呀?”

  卓芳上车同贺东航并排坐下。车刚启动,苏娅就打来了手机,问贺东航人接到了吗?贺东航大声应道:“苏主任啊,一切顺利,正往家去呢。”

  卓芳小声说:“兵兵,别影响叔叔开车。”就把脸别向窗外。

  苏娅问:“甘冲英的事听说了吗?”

  “他怎么了?”

  “真没听说?”

  “到底怎么了?”

  “你听了可别激动,甘冲英要当副总了。喂喂,听见了吗……”

  贺东航挂了机,把头靠在靠背上,朝司机喝道:“没有急事,开这么快gān什么!”

  ·21·

  方南江 著

  第二十章

  卓芳和她的前夫并排坐在汽车里。

  身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卓芳忆起国内生活特别是出国前的几个日夜,给她的感觉是恍若隔世。而回到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特别是坐在过去的一家三口同坐过的这辆丰田越野车上,又感觉自己像根本没离开过一样。可能是离去的时光短,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无法淡化她的记忆。她看着车外一株株迟疑着朝她致意又急匆匆退去的叶紫李,心里就涌起一股乡情。这些多姿多彩的树木当然认出了她,她曾在不同的季节里为它们画像,即使在冬季,当它们只剩下一树gān枝的时候,她仍然给它们衬上暮云白雪,镶进淡雅的意大利格调的画框……大概,它们也猜出了她此刻的难堪,因为它们也在窥视与她同车的前夫,那个多少次往返于机场高速执勤查勤而被它们所熟识的男人。他一直在卓芳的域光里。

  卓芳猜测,这个男人既高傲又脆弱的心里正在倒海翻江。他拉着卓芳往家走,无异于拉着一截不堪回首的耻rǔ,像中国人民拉着“九一八”,美国人民拉着珍珠港。但为了儿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儿子至今不知父母的婚姻关系半年前就解除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贺东航依然是他爸爸,卓芳永远是他妈。

  卓芳要通了姐姐卓芬的电话。她现在更加依靠比她大六岁的姐姐。当以行医为生的父母相继早逝之后,姐姐为了继续卓芳的学业,嫁给了一个她并不十分喜欢的印刷工人。现在审读姐姐的婚姻,她并没有选错他。改革开放之初他就辞职单gān,直至把他的印刷公司发展到悉尼去了。当卓芳对贺东航的迷恋几近痴醉的时候,姐姐对她的选择却没有表现出一个普通市民应表现出的艳羡。卓芳作为姑娘的最后一个夜晚,姐姐拾掇着已经检查多遍的婚纱,忧悒地看着她,说她是条淡水小鱼,一下子跳到海里,只怕是吃不消呢……

  她给姐姐说他们已经平安到达,说了家乡的天气。远在悉尼的姐姐问:“他去接你了吗?”

  “嗯。”

  “他呢?”

  “嗯。”

  两个“他”不知姐姐是如何排序的。卓芳的理解,第一个“他”是贺东航,第二个“他”是高见青。反过来也一样吧。

  贺兵回身抓过手机:“姨妈,这里的天真是一点都不蓝,灰蒙蒙的,绿化也不如咱那边好,环保真的不行……我当然是中国人啦!姨妈,莱卡在吗?我跟它说话……莱卡!我是兵兵叔叔,用过午餐了吗?你可不能吃得太多,要听姨奶奶的话,我很快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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