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宁政委问贺东航:“这件事怎么办哪?”
叶总知道是让他旁听,但还要他发言,就头不抬地应道:“议议呗。”
苏娅要走,叶总示意她坐下。
宁政委仍对贺东航说:“我的意见三条。一、在机关和部队一定范围内澄清事实;二、我在常委会上作检讨;三、给龙副司令写报告,承认错误,请首长批评。”
贺东航不能扮成木乃伊,只好严肃地似笑非笑,先点头又摇头。
照他的经验,部队出了不好的事,只要不是惊天动地,通常情况下总队会对出事单位严厉批评,严肃处理,舍此不能整肃军纪,但对上汇报还是要酌情保留的,能不说则最好不说,有些事说了反而不好。像这个典型问题,真要报上去,那不等于批了龙振海的官僚主义?况且gān部战士的本质都是好的!贺东航在猜测叶总会同意哪几条。
叶三昆终于把电报划拉到一个红色夹子里:“政委同志姿态很高,值得学习。我个人意见,特支那几个同志,按作战有功人员对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旁的事迹不要瞎联系。对机关要正面qiáng调讲真话报实情,这是需要的,但不要追究责任了,责任也不是单一的。你小苏能为下级承担责任,很好。在我们这里你这样做情由可原,回去不行,要个别指出两个小家伙的问题,要狠批,懂不懂?不然不得了。”
贺东航见苏娅眼圈有点发红,心想糟糕,千万别在这掉泪。
宁政委坚持说:“对常委和龙副司令,还是说说好。”
叶总站起来:“龙副司令如果问,我去说,常委会上就别说啥了。中心组不是又要学习吗,你要有学习体会,爱说多少说多少。”
苏娅跟着贺东航进了他的办公室。贺东航靠在门上,把苏娅轻轻拥进怀里。苏娅开始还控制自己,后来就突然抱紧他,哭出了声。不知什么滋味的泪水在她滚烫的脸上宛若涌泉,打湿了一张脸又一张脸……
·22·
方南江 著
第二十一章
像迎接高规格工作组那样打扫卫生,在苏家不多见。
苏娅早早把一家人呼隆起来,按她昨晚的分工消灭卫生死角。妈妈冷云负责客厅,没费事就收拾完了。她平时就讲整洁,东西用过必放归原处,抹布用破了都白白净净。爸爸苏正qiáng几十年一直肯定她这条优点,号召全家开展向妈妈学习的活动。冷云去洗漱,苏娅又要她整厨房。“现在整什么,贺参谋长又不来吃早饭,苏主任布置任务,少了点科学统筹。”冷云原准备在诊所给贺东航的儿子看眼睛,那里条件不错,苏娅不肯,说贺参谋长还有走访看望的意思呢,怎么能搞到街上去?女儿眼里藏着别的意思。
苏正qiáng换了便鞋要上山,苏娅要他收拾书房。“你们看病又不在书房里。”“没准人家参观呢!”女儿说。苏正qiáng只好遗憾地望望窗外,幽幽道:“部队还是形式主义多,那年有个什么首长视察警卫中队,为了让猪圈gān净,猪都不准在圈里拉屎尿尿,也够可怜。”冷云说你这个例子不恰当。苏正qiáng拿条毛巾在书房抹了几把,自语道:“顶头上司带儿子看病,非要让他到家里,听说是个离了婚的,我们小娅对此极为重视,家jī打得团团转,野jī打得满天飞,这里面有什么联系没有呢?可能是有的……”苏娅笑着嚷嚷:“妈,你听爸爸胡说什么呀!”
爸爸妈妈头几天就打听贺东航的情况,问他爸爸妈妈是gān什么的。苏娅说都是老农民,家是K省农村的,她编了个地名。爸爸说那更要好好给人家看,农民不容易。
雪莲早被吵醒了,仍装出昏睡百年的样子,只把小耳朵竖直了,听窗外喜鹊喳喳。林子里人工喂养了好多喜鹊,个头大,毛色也好,翅子一展就跟绿缎子似的,忽啦啦掠过窗前。她想着喜鹊的样子,等妈妈挠她的胳肢窝。终于,妈妈按起chuáng号谱唱着“懒——猪——起——chuáng”,十根jú花瓣样的手指伸进了她的腋窝。雪莲小鲤鱼样打个挺,揉着眼睛嚷嚷:“我早发现了,你就想跟贺叔叔好!”
苏娅的心情比昨天好多了。在贺东航那里哭完,满腹的委屈已发泄掉一半。贺东航在她耳畔喃喃细语:“叶总知道不是你写的,宁政委心里也明白,总要找个人承担责任嘛,你想让宁政委担着?小同志,告诉你一条军规:首长永远正确。”
大小秀才听说后争着去“自首”。苏娅说了两位主官的意见,劝他们不要背包袱,今后接受教训就是。俩秀才说,从部队到机关,接触的女领导你是第一个,如此仗义为部下的你也是第一个。我俩都是暖水瓶,外冷内热。女为悦己者容,仕为知己者死,有恩不报非君子。从今后我们跟定苏主任,你让gān啥就gān啥,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看我们的实际行动吧!苏娅差点破泣为笑,她想起一出京戏,夹皮沟里的李勇奇总算找着为民做主的共产党了。
大男孩秘书从车上一跳下来,苏娅就快步去迎贺东航,一拉车门,笑容僵住了。
车门开处飘出一缕淡香,一只白色麂皮高跟凉鞋落了地。苏娅望着下车的女人“哦”了一声,一时不知怎样称呼。
车那边传来贺东航的声音:“卓芳,这是苏主任。”
卓芳补充说明了确切身份:“兵兵的妈妈。本不该打扰,可孩子一定要我来。”
苏娅很快看了一眼贺东航的前妻,伸出手:“欢迎。”她觉出对方也在瞬间鉴赏了她,同她握手甚至还用了点气力,像在传递什么。
眼前的卓芳比苏娅想象的要年轻,但不如她设想的那样姣好,也没有寓居外国的那种洋气。她在不经意中还是做了打扮,颈上那条特意选配的秋香色丝巾,不时轻拂胸前的翡翠别针,于宁静中点缀出一种别样的生动。她的举止做派都在努力体现一种活得很好的信息。这信息引发了苏娅的若gān联想,心里便不很舒服。贺东航昨天告诉她,卓芳不来的。
卓芳眼里这个女人,即使着便装也能看出是个军人。根据高见青的简单描述,她脑子里已有了一幅苏娅的素描,面对其人,大致吻合,她可以很快给她画张肖像。只是那双眼睛,生发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没有扎实的功底难以画出jīng神。她显然不知道她会同来,没有刻意装扮,衣着和鞋子简约而洗练,她感觉这扮相是面向贺东航的,只要她的前夫一声令下,这个女人只须换双作战靴子便能冲锋陷阵。
这时贺东航把贺兵推过来,卓芳就势把脸转向儿子:“兵兵,叫苏阿姨。”
分明是一家人登门访友的气氛。
大男孩秘书很殷勤地引领卓芳母子上楼。贺兵挽着妈妈的右臂,雪莲还叮嘱他脚下留神,这里光线暗。苏娅心里道,暗什么?有他爹的大眼照着呢。她只顾上楼。贺东航跟在后面觉得无趣,便向脚下的楼梯发问:叔叔阿姨都在家吧?楼梯报以鞋底践踏下的扑咚声,表示人间的事情说不清。
贺东航也恼。他给苏娅说好他带贺兵来,卓芳也提前说明有事来不了,谁知贺兵出洋半年变得乖戾无常,说妈妈不去他也不去。这几天,下班后贺东航不得不先到父亲家里接了他一同回小家,卓芳则备好了晚饭。饭后三人聊天,看电视。他和卓芳有需要沟通的事情大都是说给贺兵听:兵兵,爸爸明天上午带你到一个奶奶家看眼。兵兵,妈妈明天有事,你跟爸爸去好吗……直到贺兵睡了,贺东航才开车回父母家。他能觉出来,单元内各扇大门都在忙于采集信息,关注着昔日的一家三口的动向。各户都来看望,还带了生活用品,像慰问灾区。他经常“偶遇”索明清或大王倒垃圾,他们都很理解地给他打招呼:还没吃吧,注意多休息,缺啥说一声,过日子嘛!眼睛,中西医,没问题……还尽量随意地瞟瞟半掩的屋门,提溜着半塑料袋不知什么珍贵垃圾匆匆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