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让几个学生搞得洋里洋气的,婚宴则被肖万夫搅得一塌糊涂,动大碗了。贺远达第二天后悔莫及,他说他还一再提醒自己:千万保持清醒,还要入dòng房呢,那才是重头戏。结果,重头戏却被他自己搞得跟追悼会差不多。
肖万夫一gān闹房的人马撤离之后,贺远达跌跌撞撞靠近她,她预有准备地躲过。他问:
“洋蜡呢?”
“什么洋蜡?”
“八根白,白洋蜡。”
她找出了这些东西。是婚礼前他jiāo给她的。
他指着八仙桌说:“排开,点上,倒八盅子喜酒。”
八根一字排开的白蜡烛点亮了,每根蜡烛面前都肃立着一盅喜酒。他脱帽,闭目,垂首。她听他默念了几句话:
“革命胜利了,我成家了。咱的国家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咱的媳妇叫亚敏同志。你们今晚都回来看看国家,看看她。”
他鼻息急粗,酒气很重,八根白蜡烛的火焰也像喝醉了一样舞蹈,其中一根还溅起了烛花。她听他轻喊了一声“蔡班长”,逐一捧起八盅喜酒,洒在八仙桌子下面的青砖地上……第二天他告诉她,他完成了他的第一位班长在毛儿盖临终时的嘱托……
冷云又给贺兵扎耳针。她让护士认准贺兵耳朵上的几个xué位,就把针jiāo给她,自己回到桌前对贺东航说,她给贺兵再开一服中药“逍遥散”,配合针灸治疗。贺东航说谢谢冷阿姨,这么尽心地为兵兵治病。她继续写药方。说在医生眼里病人都是等同的,贺参谋长不必感谢。她又听贺东航说,他爸爸妈妈得知冷阿姨亲自为兵兵治病,都非常感激,爸爸还说冷阿姨是正规科班出身,当时在部队里不多……冷云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医生看病还是要‘亲自’,贺兵下次来就是正常治疗,请这位护士给他做,我的手法不如她了,请你回去按这个药方抓药,水煎服,一天一次。护士说你带了些东西来,请你统统拿回去。”她把药方推到贺东航眼前。贺东航红着脸争辩说,东西是他自己的一点心意,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无论如何请冷阿姨收下。冷云本来已在收拾案头,听了这话停下了动作,抬头正眼看了这个年轻人,很快地,像发现了什么她不愿意看的东西,打断了贺东航的请求:“请贺参谋长尊重我们的规矩,不然就请你另找诊所。”
护士把贺东航父子送走,冷云摘了口罩坐下,对护士jiāo代了以后为贺兵治疗的注意事项,这才吐了口气,头无力地倚在椅子背上。她对护士说,请把门带上,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经过彻夜的冥思苦索,从北京回来的贺东航又打起jīng神,健步踏进办公室。他想起年轻时参加散打对抗赛,有时状态不好,找不着感觉,但连续几个回合失利之后,首长席上的惋惜,观众堆里的嘘声,还有对手掩饰着的得意,都会像特效兴奋剂一样,通过他的感官渗透到体内,使他很快亢奋起来,先于对手跃回那个墨绿色的搏击平台。
办公室里坦dàng明亮,很像他此刻的胸怀。霸王鞭趁这两天室内空闲,抓紧长了些新叶。贺东航说了声好兆头,连茶也没泡,便开始处理案头上堆积盈尺的电报。
huáng平露骨的利弊陈说,龙振海含蓄的忠告,他都听懂了。小羽给他讲述了从苏娅那里听来的故事,除少许细节不可能出自苏娅父亲之口,属于小羽的想象,要打点折扣之外,他感到大的脉络是真实的。对这个真实的故事他曾有过多种设想,但怎么想也不曾想到,父亲对冷云阿姨的伤害竟如此之大,造成的刻痕竟如此之深。他相信那个年代的父亲完全做得出来,原因和动机也绝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缺乏恋爱结婚经验”就能搪塞过去。他于是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厚爱苏娅,这既是对冷云阿姨的一种宽慰,也是对父亲荒唐行为的一种补偿。至于为了功利而玷污对苏娅的感情,那是可鄙的,连想都不用想。在冷云的诊所里他受到明显的冷遇,但他不气馁,他把这些不顺利、不顺心统统理解成“挑战”。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和平崛起。中国没有,世界没有,连神话里都没有。他将全力应战,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而胜之,崛起于世界男人之林。
焦主任敲门进来。他接过香茶,瞄了贺东航几眼:“我看你天庭放光,印堂发亮,不像内外jiāo困。”
贺东航笑问:“有人说我内外jiāo困了?”
焦主任闻闻茶香:“如果有,那肯定是鼠目寸光,把现象和本质相隔裂,把眼前和长远相分离。”政治部主任从不在背后搬弄是非。
“此话怎讲?”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辞海注解:厄者困也。厄从来就有两重性,对有的人可能是灭顶之灾,对有的人则是大放异彩的机遇。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chūn秋。你厄一下没准厄出新辉煌。”
话说的半真半假,贺东航真心在听。
“你现在是全武警部队感情最富有的大校。多年之后蓦然回首,多美好的一段情感历程!旁人是瞎编个爱情故事让人来演,你是置身于一个真实感人的爱情漩涡玩冲làng,真让人艳羡!”
贺东航听得竟有些感动。
焦主任关于“厄”的议论,引起了贺东航的共鸣。他信奉逆境成才的哲理,但是很少这方面的实践和成就感。他辛劳而获的荣誉,被人们成片成片撕下来,贴在他老子头上。他反感人们一介绍他就说他是某某的儿子,好像不用他老子的品牌来包装,他就不算正儿八经的货色。竞技场上,在甘冲英们的眼里,他还没赢呢就已经取巧做了弊。他有时十分痛恨自己的出身,希望人们把他同甘冲英们置于同一个平面上,但是没有用。就像你生就一身huáng皮肤,却硬要证明自己是白种人,反而更加招致人们的哂笑。
焦主任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封信:“这是总部纪委批转下来的一封上诉信,是沙坪监狱一个叫兰双芝的女同志写的,总部要求查实并报结果。宁政委说你知道这个情况,叫我来请教你。”
贺东航取过信看了几眼,说这个事我知道。焦主任有些为难。事隔二十多年,现在怎么去查他们当年是否发生过性关系?
贺东航说问题不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即使他们当年发生过性关系,该不该连gān部身份都撤销了?
焦主任说言之有理,表示政治部还要加qiáng政工业务训练。“政工训练也是训练,贺参座能否拨点训练费?两万怎么样?”
贺东航随口就答应了,又随口问:“给特支的入党指标是不是少了点?这次立了功又进校的战士,有的还入不了党呢。”焦主任说这意见对,他马上落实。
趁课间休息,蒙荷约小燕到大门口的磁卡电话亭,给各自的妈妈打电话,在大门值班的麦宝很热情地提供方便。
蒙荷近来常从梦中笑醒。笑醒之后就用右手的小指甲尖戳左胳膊,看疼不疼——小指甲是她偷偷留长的,尖端比较锋利——她每次都感觉到了很好受的疼,说明梦中的好事都是真的。功已经立了,关于作战有功人员一律入学的请示也报到了北京,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打起背包到指挥学院报到。更让她惊喜的是,她已经填写了入党志愿书,用不了几天,她就要成为中共预备党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