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打电话的时候,蒙荷坐在麦宝屋里等她。
麦宝能够很有涵养很有素质地给来访人员办理入门登记,满口都是文明礼貌用语,登记表上的字儿立正的像立正,卧倒的像卧倒,挺有样。他说小燕正在拒婚呢。“一考上警校,提亲的就堵上门了,我劝她一概婉拒。现在条件好了,还用媒婆吗?一定要亲手找一个,要经历一个从不相识到相识,从相互厌烦到相互吸引,从朋友情感深化为恋人情结,从一天不见就没着没落到爱得胸闷气短、死去活来这样一个全过程。最好能同居一段,当然要严密组织。这样结合的离婚概率,只占百分之五十。蒙荷妹妹,咱经不起离婚的折腾啊!”
麦宝一得知要保送他入学,全面素质自发提高。人们看他的眼光变了,不等总部批下来,他已自觉地用警官的标准要求自己,举手投足和言谈话语尽可能增加文化含量。他把已经提高了视事标准的目光首先投入自己的情感世界,对他的女友斑鸠眼马小英不再自轻自贱、涎皮癞脸。马小英带他到胡姨家里千恩万谢之后,好几次都像喝了忘情水,同他搭肩挽臂如同醉了一般,他都表现得异常冷静。在公园的一棵龙爪槐的斗笠般的树冠下,她甚至闭起迷人的斑鸠眼深呼吸着等他亲吻,他狠狠命令自己不得越界,只把双唇尽可能噘长,在她那已经渗透出幸福汗珠的广袤额头上轻轻叨了一下。
麦宝的感叹不禁勾起了蒙荷的另一桩心事。按妈妈的办事效率和节奏,大概不用多久也会给她提亲。正想着,麦宝接了夏若女的电话,告诉他:有任务!
贺东航率前指抵达省委正门的时候,平日空旷肃穆的门前小广场上已坐满了人,他带着作勤处长、情报处长和苏娅,迅速跳下装有车载电台的装甲指挥车,快步走到传达室。
凭微风chuī过的一阵好闻的乡土气息,他判断上访的是农民,目测人数大约200左右,以中老年人居多。人们都坐着,前排多是老年妇女,有的还揽着孩子。人群里挑起几根竹竿,扯着几条红布横幅,上书“还我土地”、“落实补偿”、“农民要吃饭”、“为民作主”等口号,白纸黑字很醒目。有几个字没粘牢,纸角快活地一飘一飘,像在呐喊。小广场的边沿停放着不少拖拉机和敞篷卡车,都是蓬头垢面、历尽辛劳的样子,车上堆放着颜色混杂的大衣、被子和塑料布。因为上半夜卡车和拖拉机禁止进城,他们只能在凌晨时分进来,而后疏散隐蔽,四五点钟到这里集结。这伙衣裳七七八八的人们大都神态安然,啃着gān粮,用塑料小桶传着喝水,大概认为能按计划坐到这里就是个胜利,全然不顾他们的打扮在这个庄重场合显得多么的不衫不履。
贺东航经过他们身边时甚至还戏想,现在,大概只剩下这个全国最大的职业群体还没有统一的标志服和工作服。等啥时候农村也富裕到有了足够多的公款,他们也能穿上制式的大翻领的中国农民服,戴着大檐帽和肩章下地、赶集或者结伴告状,那就jīng神多了。
特支的部队还没有到达,省委警卫中队的战士集中在大门和传达室,严防农民冲门。平时dòng开的大门紧闭着,两扇绛红色的铁皮门把脸绷得紧紧的,警惕地对着静坐的人群。
贺东航命令侦察处长摸清上访人员的来路和意图,作战处长迅速联络特支部队,苏娅跟他进大院见叶总。苏娅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刚才贺东航通知她出发,她不愿来,说手头有工作。这些天她对贺东航继续采取回避政策,不叫不到,能不见就不见。贺东航则是该叫她必叫她,可不叫的也叫她,他说:“开什么玩笑?这是处突,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吗?”
“处突”就是“处置突发事件”,是武警的中心任务。这个军令违抗不得。
石毅然、周同舟、齐健和叶三昆都站在大门内的主gān道一侧,听苏伟汇报情况。早上8点钟的太阳已经很热很亮,照得天朗地灿的。齐厅长劝领导们到路边的树yīn下,秘书则动员石书记到指挥中心,那里可以调出大门外的图像,也安全。
石书记不去。他问苏伟:“ACT集团占地的补偿金拨下去四个月了,怎么没有检查资金的实际去向?”
苏伟说:“周省长早安排了,只是这一段忙三夏,办公厅还没顾上。”
周省长说:“平时你们说得怪好,要把三农问题摆在首位,我看是说起来重要,做起来不要,非等乱起来再要。总装厂占了那么多地,上万失地农民将来怎么生活?这是多大的事,竟然在办公厅排不上号!”
叶总比较坦然。听了贺东航的汇报后,主要请示了武警兵力的配置和处置原则,表示坚决维护省委的安全和正常秩序,请领导们放心。叶总对自己的角色和责任再熟悉不过。如果把这里比做一个诊所,那么外边的这些“病人”是怎么病的,怎么来的,病该如何诊断如何治疗,这都不是他的事。他的责任只有一个:无论什么病人,来了就要遵守所规,按秩序就诊,哪怕你是特急性癌症,也不许乱来。
石毅然说:“小平同志讲,他是中国人民的儿子。咱们斗胆跟他老人家攀个同辈,也该是K省人民的儿子。人民是个概念也是个实体。如果我们今天能以低一辈的姿态、低一辈的情感来面对群众,面对他们反映的问题,就不应该如临大敌。”
贺东航报告说:“刚接到侦察处报告,这次上访的农民都是岳海市F县、P县和N县的。特支一、二中队的官兵里,这几个县的人有二三十个,有一些跟他们认识,一大队大队长夏若女的父亲也在里面。蒲冬阳政委请示,按规定这些官兵要回避,是不是让他们带回?”
石书记摆摆手:“叶将军,我看不必了。你们的规定有道理,但人既然来了就不一定再换。咱们跟外面的老百姓不是敌对的双方,战士跟乡亲们根本利益也是一致的,不存在下不了手的问题。今天群众反映的问题,说到底是我们的市、县、乡、村的一些gān部,三农意识差,政策观念差,群众观念差,延误了或者克扣了或者截留了土地补偿金,查清纠正并不难。我想得多的倒是事情的实质,我们的党群关系、政群关系究竟怎么理清,怎么摆正。让这些战士留下也好,可以让大家更直观地感受人民政权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有些话让战士们去说可能比我们说更有利。”
贺东航和苏娅从院里出来的时候,特支的部队已全部到位。男女战士们个个身着迷彩服,头戴防bào头盔,手执墨绿色盾牌和橡皮警棍,墙一般围得人群水泄不通。头盔上的有机玻璃面罩反she着太阳光,向人群投去一片又一片散乱的游移不定的光影。人群开始骚动。贺东航看见离人墙稍远的地方,甘冲英正和蒲冬阳争执什么,就走了过去。
甘冲英见了贺东航,指着部队就问:“谁命令这么搞的?这些上访的是什么人?是你的父老乡亲!你是不是吃粮食长大的?统统给我撤回去!”
这是甘冲英以副总的身份第一次给他下命令。俩人自从因为甘越英的事争吵之后,还没怎么答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