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河问,“怎么个救法?”
张保国说,“我们市里的两家医院准备得比较充分,先把那里的病人转到我们医院里来。”
王长河端起茶杯又放下,“书记、省长不在,家里总有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副省长,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向他们汇报?”
张保国语塞了,顿了一会儿,说,“我打电话简单汇报了疫情……”
王长河眼睛直直盯住他,“他们怎么说?”
张保国说,“他们说,北京那么大个城市,闹了一个多月的非典,卫生部领导今天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北京目前只有二十二个病人。他们说,北京这么少,平阳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会不会弄错了?他们还说,应该先弄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非典病人,然后才能采取下一步措施。坦白地说,现在在家的省领导,像你一样,对疫情的严重性估计不足,有些轻慢。”
王长河冷笑起来,“要是裕智同志和怀东同志听了你我的汇报,也认为这事不太重要呢?我们是不是要直接上报中央,是不是要学这个蒋彦永,把希望寄托在外国人身上?你我是不是应该利用手中的权力,搞一个新闻发布会,把什么《时代》周刊、《新闻周刊》、《纽约时报》、《泰晤士报》、世界三大通讯社、CNN、FOX、BBC的记者都请来,告诉他们,中国的平阳市,已经有一百多个SARS病人了?你说。”
张保国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想抬杠。”
王长河站起来又坐下,脸露愠色,“我早说过,这上网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俊是丑都搞不清楚,这网上的东西谁信谁倒霉。三一医院是咱们解放军的总医院,是中央首长的保健医院,那里面的医生能写这种信?他敢随便接受境外媒体采访?编这条谣言的人,连中国的基本国情都不懂。这专访都上网两天了,为啥我们对外公布的数字,北京还是只有二十二例?还不是为了辟谣嘛。咱们的电视台你不信,咱们的内阁部长说的话你不信,你偏偏信这网上的谣言。保国,能有多大的事?横竖不过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小小的SARS,能毁了咱这中华民族?”
张保国情急之下拍了一下桌子,“王市长!平阳市已经有一百多个非典病人,这是铁的事实,可你下午刚刚在电视上说,平阳一个这样的病人都没有……”
王长河把身子朝后仰仰,盯住张保国看了又看,用手指神经质地敲了一会儿桌面,头一点一点地说,“好哇,真好,敢跟我拍桌子了。”
张保国讪讪地搓搓手,后退两小步,“对不起,对不起。”
万富林急忙上前端起茶杯,递给王长河,打圆场说,“长河同志,保国同志怎么敢跟你拍桌子。他说话爱带个手势,怕是想用手势增添一些感染力吧。他没注意到自己离桌子……”
王长河呷口茶水,双唇一送气,把两片茶叶吐飞了出去,gān笑一声,“你说是惯性,就算是惯性吧。已经是正厅级常务副市长了,应该练练拍桌子骂娘,长点脾气了。没点脾气,也做不了大人物。保国,可喜可贺呀!”
张保国低着头负疚地说,“请你原谅!”
王长河长吁一口气,“我撒了弥天大谎,该挨骂。古人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为啥撒谎?我他妈的是个二球嘛。这要是搞全民公决,看来一家伙就能把我这个市长给公决掉了。我知道水能覆舟。可是,我不后悔说这个谎。这么大个国家,治起来不讲个规矩,做事不知道个纲举目张,遇个难张皇失措,能治好才怪呢!朝中没出什么大jian臣,都是一些巴望着国家好的忠臣。你是忠臣,我也是。我们只是地处偏远江湖而已。省疾控中心写给省卫生厅的这个报告,是人家那个系统内部上传下达的公文,轻重好坏,我和你都不好置评。省第一人民医院就是变成了一张产生SARS病毒的大温chuáng,我们目前也没办法。我们插手人家的事情,行吗?这个医院再传染成千上万人,人家的主管部门不让它关门,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垒个高墙?在咱们家的地界上垒个高墙把它圈起来?规则还是要讲的。至于你说的那个转移病人的方案,我坚决不同意。你不是说平阳的疫情快失控了吗?还是各人守各人的阵地吧。你这个常务副市长专职抓抗非典,能说市委市政府不重视这件事?目前,我们只有一家医院的一个护士染上了非典,能说我们这方面的工作没做好?这不是发扬风格的事儿。这种病,十万、二十万块钱还没治利索的,大有人在。你说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病人,有多少人能出得起这笔钱?治一半,他没钱了,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抬到大街上不管吧?肯定得管。我们可以命令我们的医院先治病后收钱,可收不上来呢?拖垮了医院怎么办?最后还得你这个主管财政的副市长准备成箱成箱的钞票擦这个屁股。好了,明天我还要起早去机场送三个财神爷到广州。上午要去上邑看蔬菜基地,下午要去锦绣中华小区调解地皮纠纷。你呀,带领咱自己的人马,守住咱自己的阵地,是正事。好的建议,当然也可以提,采纳不采纳,是上级的事。做副市长的,可以练练副总理的目光,但千万不要忘了自己只是副市长。”
张保国带着一肚子的郁闷和万富林一起走了。
万富林一边开车,一边说,“都不容易。你呀,有时候太较真儿。这种企业家的对话,老百姓本来就兴趣不大,加上又是下午直播,能有多少人看这个节目?”
张保国拿出手机看看,竟关机了,取出一块电池换上,叹道,“这不是一个小事情。医疗体制上的弊端,已经开始大bào露了。老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这种富贵型传染病,传到农村去,肯定是一场大灾难。平阳的六区四县,在全省两百来个区、县里,医疗条件无疑是最好的……真不敢想啊!”
万富林笑道,“这口气,已经像个副省长了。怎么样?明天到几家医院看看?”
张保国说,“恐怕还得去了解一些部属院校医院。军队、武警、铁路、民航的医院收治非典病人的情况。”
万富林说,“我知道,你该越级汇报了。我不劝你放弃,也许,这种病对人类的威胁真的比艾滋病大。人可以不性jiāo,可以不吸毒,可以不接吻,但人不能不呼吸。”
张保国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家里的电话,马上接听。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
胡君在那边说,“舅舅,我一直给你打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了。舅舅,我告诉你,我们学校五(一)班的王老师,今天咳嗽得厉害。她还是个大肚子。校长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去没去,我就不知道了。”
张保国说,“好了。你睡觉吧。”
胡君又说,“舅舅,很多巴格达人在抢东西,连博物馆的东西都抢光了。我马上睡觉。”
张保国考虑了一下,对万富林说,“明天我们找一个中学、一个小学看看……看看他们防治非、非……防治急性chūn季呼吸道传染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