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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发生的事情,注定是要发生的。受各种传言的影响,白天平阳街上的人比平时少了很多。这种变化,出租汽车司机们最先感受到了。
夜里十一点半,丁美霞给尚万全打电话,催他早点儿收车回家。
尚万全又数了一遍手中的钱,说,“今天跑了三百五十公里,刚刚挣了二百五。空车回去,还要亏五、六块油钱。打车的人至少比平时少两、三成。我再转个把小时吧。”
份儿钱是固定的。伊拉克战争刚刚打响时,油钱一公升长了三毛六,二十天过去,巴格达沦陷了,国际原油价钱每桶跌到了三十美元以下,可平阳加油站的油价没跟着调下来。四、五天来,一到晚上十一点多,这对夫妻总要打这样一个电话。若是在平常,一接到丁美霞催他回家的电话,尚万全总是马上照办,立即哼着小曲,空车回去。十来年的夫妻了,夜间进行的那么点娱乐,已经程式化了。若是丁美霞不主动召唤,这娱乐活动常常不能尽兴,甚至还会半途而废。
丁美霞主动召唤了三、四天,又一次听到再“转个把小时”的回答,有点儿动了莫名之气,在那边说,“你转到天亮都行。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回来把我弄醒了,我可跟你没完。明天我们单位组织chūn游,要出去一整天,尚劲的午饭……”
尚万全忙说,“我接他到妈那里吃……”
丁美霞骂道,“你怎么跟白痴一样啊?非要让我把话说白了不可。我那个东西明天一准来,你看着办吧。”
尚万全央求着,“美霞,美霞,我再拉一个活儿就回去。开这么多年车,我一天都没白跑过,我不想让这个纪录就此终结。我再拉个十几块钱的活儿,就回去。你先洗个澡,你先洗个澡。”
丁美霞在那边恨恨地说,“我都洗八遍了。”把电话挂了。
尚万全把手机放好,慢慢开着车,目光一直盯在右边的人行道上。开了一、两公里,竟没看见几个人,尚万全有点儿慌了。看见十字路口挂着平阳大学的指示牌,他打开了右转灯。他早知道晚上十一点到一点之间,大学区很好揽活儿,可他从来没有主动到过这里等客。他受不了从大学校门里走出来的姑娘上车后用蚊子一样嗡嗡的声音说,“某某夜总会。”
车到平阳大学门口,他看见两个女孩扶着一个女孩,拼命向他招手。他叹口气,把车刹在女孩们面前,大声说,“我不去河东区,我要回家了。”平阳几家著名的娱乐场所都在河东。
一个瘦高女孩央求着,“你行行好吧,师傅。圆圆烧得厉害,又咳嗽……”
尚万全打了个寒噤,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下午在省第一人民医院看到的情形,下意识地想踩油门溜走,铁着心说,“你们应该打120。这种病……”
矮女孩说,“师傅是怕非典吧?你没听市长说,平阳只有chūn季呼吸道传染病。你看,我们连口罩都没戴。”
尚万全说,“我这车每天要坐一、二十个人,要不,我帮你们叫?”说着,拿出了手机。
瘦高女孩带着哭腔说,“我们打了一个小时了,急救中心说他们的车都派出去了,要我们自己去医院。拦出租车,我们都拦二十分钟了……师傅,你看她人都烧迷糊了,求求你啦。”
尚万全心硬不起来,一咬牙,把四扇车门的车窗都打开,让三个女孩上了车,开车直奔平阳市传染病医院。
丁美霞躺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把尚万全恨得直咬牙。终于,她睡着了。一睡着,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三个蒙面人闯进了她的家,在搬她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叫蒙面人一吓,她醒了。人一醒来,她就听见卧室外面有响动,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躺在chuáng上用手捂住嘴,大口大口喘气。突然,她想起儿子还睡在小卧室里,忙翻身下chuáng,从chuáng头柜里取出尚万全专门为她买来壮胆的藏刀,拦开门冲了出去。
夫妻俩在长条形客厅的两头对望着,呆呆地站着。尚万全脸上蒙着大口罩,双手抱着一只电视机箱子,丁美霞赤身luǒ体,一手拿刀鞘,一手握着藏刀,样子都怪吓人的。
丁美霞瘫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你这个混蛋,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瞎折腾什么呀你?你把我魂都吓掉了……”
尚万全说,“你快进屋披件衣服,别冻着了。”
丁美霞骂道,“你没看我浑身发抖,这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你,你快来把我抱进去!”
尚万全把箱子放在地板上,艰难地说,“美霞,告诉你,我在楼下转了好久,一直在想我该不该回家……”
丁美霞突然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舞着手里的刀和鞘,“你说什么?你想离婚?你他妈的是不是挂上狐狸jīng了?说!”凶神恶煞般朝尚万全走过去。
“站住!”尚万全大喊一声,“你站住!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妈的倒霉得很,刚才我可能拉了一个非典病人。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个什么情况……她们连口罩都没戴,不知道会不会把我传染上了。”
丁美霞长出一口气,跑回卧室找件上衣披上,又走出来,说,“听人说市长已经辟谣了,说咱们这儿没有非典。看把你吓的。还是个爷们儿!”
尚万全叫道,“你别过来!市长说了假话。你没看到下午美玲和几个教授穿的那衣服,吓死你。告诉你吧,咱平阳已经有一百多个了。美玲下午到省第一人民医院病房穿着那种衣服呆了半天,还不敢保证没事,他们已经把自己隔离起来了。我想那个女大学生刚才坐在后排,我又戴着口罩……这才硬着头皮回了家。”
丁美霞又一次站立不稳,扶着墙过去坐在沙发上,“她不是在开会呀?这可咋办?喝那中药管不管用?”
尚万全说,“不知道。我想在这个小屋里住上几天。美玲说这个病是飞沫传染,只要离病人五米开外,就传染不上。戴着口罩离三米远可能也没事。对了,美玲还说这个病的潜伏期是两到七天。一个星期内我没发烧咳嗽,就没事了。”
丁美霞叹口气,“真是个倒霉事儿。哎,那你这几天咋吃饭呢?”
尚万全指指放杂货的小屋,“明天,我去买点儿一次性饭盒,我要是赶上在家吃饭,你就把饭菜装到饭盒里,放在我脚这个地方,我拿到这屋里吃。”
丁美霞“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不是把你当条狗来喂了?”
尚万全也笑了起来,“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把我当猫当老鼠喂,我都愿意。”
正说着,儿子尚劲穿着短裤,揉着眼睛拉开门出来了,“吵得睡不成,明天还要考试……”
丁美霞像只猫一样蹿过去,把儿子推进屋里,“快进去!劲儿,一个星期内,你不要到那小屋,不要靠近你爸。他拉过非典病人。”
尚劲早把脸背过去,“知道了。妈,给你提个意见,出了你们卧室,要穿文明点儿。”把门关上了。丁美霞顿时满脸通红,忙不迭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