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结果在三年之后才显露出来,蒙天舒留校了,在校团委工作。这让我想起去年一份材料找童院长签字,办公室的人说要到新建的麓垸小区去找,他家在搞装修。我去时看见蒙天舒正在跟油漆工争吵书柜刷了两遍还是三遍的问题:“我天天守在这里,你刷几遍我不知道?”看见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老板他太忙了。”我当时就想,按照他“屁股中心论”,他会有回报的,没想到回报居然这么大。而我,到处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考京华大学的博士也没考上。那些日子撞墙的心都有了。在作了种种努力失败之后,我去麓城郊区的一所中学当了历史教师。
4
这样一份工作不能实现我的学术梦想,这很痛苦;更痛苦的是经营了两年的感情发生了危机。赵平平是我读研一时在舞厅认识的,也是历史学院的学生,比我低两届。去年毕业了,在白沙小学教思想品德课。她是我的同乡,又是同学,说起家乡话来很有感觉。这是我的地利。我还有人和,那就是我的诚心。我缺的是天时。在市场经济时代,我一个穷小子,白手起家,有什么底气面对赵平平这样一个漂亮女孩?她曾是我奋斗的动力,可奋斗出这么一个结果,让我感到万分惭愧。她对我的期望、准丈母娘对我的期望,都落了空,就像一块金子攥在手心,一觉醒来却发现是一块石头。
赵平平是我的最爱,她妈孙姨却是我的最怕。去年我去她家,她妈妈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你们在麓城怎么安家?我听见自己的心敲鼓似的“咚咚”响,又像一只兔子蹬着腿要从口里冲出来。我结巴着说:“平平她……她她……们学校分了一间宿舍,我明年毕业了那……那那也会有一间……”“那叫做安家?”孙姨的话像一把剪刀横了过来。我双手拍拍头又拍拍胸,似乎是想发誓又不知说什么。平平来解围说:“大房子大住,小房子小住,都是住。”她妈说:“都是住?你现在不懂。”我鼓起勇气说:“孙姨,你相信我。”这勇气像蛤蟆的聒噪,凭什么让她相信,我自己也不知道。赵平平说:“人家是研究生呢。”“研究生”三个字似乎有一种震撼的力量,孙姨看看我,没做声,望着我半天才说:“相信,相信。”眼神却满是狐疑。
那一次在平平家住了两天。回麓城后我越想越不安心,危机感陡升。以前想着感情好就可以了,这才是事情的本质;可现在明白了,事情还有另外一个本质。焦虑之中我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把平平“搞定”。
这天晚上我赖在平平宿舍不肯走,十一点多了她说:“我要睡了。”我说:“我也要睡了。”她说:“别有企图,你来了隔壁的老师都知道,你不走她们也知道,她们耳朵尖着呢。”我说:“我能不能大张旗鼓走了,再像个小偷悄悄潜回来?”她说:“你回师大,你不回我到对门王老师那搭铺。”我咬牙切齿说:“残忍。残忍。残忍。世界对我已经太残忍了,你也来残忍。”她说:“那等你明年考上博,我也给我妈一个说法。”唉,爱情向我要说法,可我拿不出说法。
求了几次就不求了,伤了自尊。这也让我懂得,凭我现在的情况,能跟这么好的女孩来往,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为了爱情,我还要努力,不然对不起这份感情。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这话很俗,可也很真实。现实如此骨感,我不能在一个骨感的世界上去寻求一份丰腴的làng漫。我在心里算了一下,“安家”的目标不现实,我一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个平方,吃了喝了就没有了。比较现实的是考博,考上了就有个说法了。幸好历史课在学校比较边缘,我除了两个班的历史课一周四节,就只有高中一个学期四次的人文素质讲座,有时间看书。看着别的老师都用力往中间挤,去争取年级的成绩排名、优秀班主任、赛课优胜奖,我有点同情他们,那是他们在征服世界。我对这一切无知无觉,我的世界不在这里。
可事情很意外地又得到了解决。那个周末的晚上,她说:“房子里有五只苍蝇,你能不能帮我赶出去?”我推开纱窗,拿了一本《时尚》杂志去赶。她说:“不能开窗!前两天才一只,我开窗去赶,又飞进来四只,死赖在这里怎么也不肯离开。”我说:“那它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把杂志卷起来去打。我满屋子追,她指挥说:“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好一会总算打死一只,我说:“什么世道,连苍蝇都这么狡猾。”半个多小时打了四只,还有一只找不到了。我夸张地喘着气说:“就四只吧?”她说:“我数了几天没数清楚?五只。”我把T恤脱下来满屋子挥动,躲在哪个角落的那一只飞出来了,停在窗帘上,被我一下打落在地,“啪”的一响踩死了。
她拿毛巾给我擦汗,擦了背上,又擦胸口。我把胸口拍得“啪啪”响说:“今晚该让我亲热一下吧,小小亲热一下,帮你打死五只苍蝇呢。”又大口地喘气。她“哧”地笑了,挥着毛巾在chuáng上打滚,“哈哈哈哈!打死五只苍蝇!”她伸开左手掌一张一合,“五只苍蝇,五只!好大的五只苍蝇!”我过去歪在chuáng上说:“累了,走不动了,非得休息一晚才行。”她推我说:“别耍赖!”好一会忽又自己笑了说,“帮我打死五只苍蝇,五只!只要亲热一下,小小亲热一下。笑死鬼!”又说,“亲热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说:“不亲热能有人类吗?你爸爸妈妈亲热了,才有了你,你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亲热了,才有了你爸爸妈妈,你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她躺在chuáng上,双腿朝空中乱蹬,嚷着:“哈哈,笑死鬼了!”看着她光致的小腿往上举着,我感到了身体的dàng漾,忍不住斜了眼往更诱惑的地方看。她马上把腿放下来,双手捂着裙子说:“偷看!想gān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猥琐,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哈哈大笑,又嘬着嘴唇说:“过来,让你小小地亲热一下。”我从chuáng上爬了过去,两个嘴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经历了这一夜我有了新的人生体验,温软、滋润、飘忽……都是,也都不是,怎么都讲不透。在这之上的却是一种踏实,踏实。这种感觉没有那么游移,很清楚,很确定。赵平平这就是我的人了,这话有点俗,却很实在。她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一个人的到来,这更让我感到踏实。我说:“突然发现搞定这两个字超级传神,搞定,搞定,不然怎么定得下来?嘿嘿。”她努努嘴唇说:“下流。”又说,“还有两个字叫考定,你明年考上,让我有点希望,我妈妈那个人很庸俗,很要面子。”我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把话讲到位了。”
过了几天赵平平对我说:“别人都说我了,说我眼睛没有以前清澈纯洁了。”我说:“男人都是农药、毒蛇,总之是污染源,有朝一日驾崩了,挂在树上毒死鸟,丢进水里毒死鱼,扔在路边毒死狗,埋到土里寸草不生。”她说:“污染了就算了,反正早晚是要被污染的。你要有点责任心。”我说:“难道我还会抛了你?”双手往上一抛。她说:“那个我放心。问题是你要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