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原名卜宝南,后改名卜乃夫,笔名还有卜宁、宁士等。1917年生于南京,抗战前在北京大学旁听及自学,抗战后当过记者和职员,在韩国光复军中生活过一段时间。抗战胜利后隐居写作,1982年去香港,1983年到台湾。
无名氏1937年开始发表作品,早期的《逝影》、《海边的故事》、《日耳曼的忧郁》等小说,感情凄切,用语铺陈,表现出文学上潜藏的过人才华。40年代以后,无名氏创作了一系列与韩国抗日斗争有关的小说,如《骑士的哀怨》、《露西亚之恋》、《荒漠里的人》、《北极风情画》等,充分显示出作者巨大的làng漫情怀和奇绝的艺术想象,其中1943年底创作的《北极风情画》,引起极大轰动,使无名氏声望大振。
《北极风情画》写“我”在美如仙境的华山养病,除夕之夜,忽有一粗豪狞厉的怪客奔上雪峰绝顶,瞭望北方,发出“受伤野shòu的悲鸣”般的歌唱。经过“我”的苦苦追寻和激将,怪客在酒后讲述了一段凄惨哀艳的痛史。原来怪客本是一位韩国军官,十年前是抗日名将马占山的上校参谋,随东北义勇军撤退到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除夕之夜意外结识了“美艳得惊人”的少女奥蕾利亚。二人相互倾慕于对方的气质和才华,产生了热烈的爱情。后又得知奥蕾利亚是波兰军官的遗孤,两个亡国青年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中更进一步成为知音情侣。他们度过了一段甜蜜到极顶的爱情生活。但上校突然接到命令,部队要调回中国,在离别前的四天中,他们把每小时当作一年,疯狂而又凄绝地享受和发泄着生命。当上校途经意大利回国时,接到奥蕾利亚母亲的信,告知奥蕾利亚已引刀自杀。信中附有奥蕾利亚的伤惨的遗书,要求上校“在我们相识第十年的除夕,爬一座高山,在午夜同一时候,你必须站在峰顶向极北方瞭望,同时唱那首韩国‘离别曲’”。上校讲完了他的十年痛史后,就不辞而别了。小说在戏剧化的情节布局中融入了反抗侵略压迫的民族意识,描绘了奇寒异荒的西伯利亚风光,探究了天地万物的哲理,因此具有一种立体的综合的艺术魅力。
《北极风情画》问世不久,无名氏接着推出号称“续北极风情画”的《塔里的女人》,在读者中再掀波澜。
《塔里的女人》写“我”创作完《北极风情画》后,重返华山排遣郁闷和孤独,发现道士觉空气宇不凡,又发现觉空深夜在林中“如醉如狂地”拉琴。觉空知道“我”对他产生了兴趣,在经过一番对“我”的考察后,将一包手稿jiāo给“我”,手稿中觉空自述的身世就构成了小说的主体。原来觉空本名叫罗圣提,16年前是南京最著名的提琴大师和医务检验专家,在出席一场晚会演奏时,认识了南京最美丽的女郎黎薇。黎薇身边有无数男子追求,但罗圣提只以一种审美的态度与她保持淡淡的友谊。即使后来黎薇跟罗圣提学琴,二人也只是平淡的师生关系。“不过,在这拘谨与沉默中,我们说不出的觉得接近,默契。”三年之后,黎薇再也忍耐不住对罗圣提深深的爱慕,她把记录自己内心秘密的四册日记jiāo给罗圣提,于是,两人的情感汹涌决堤,他们“好像两片大风bào,大闪电”一样地热烈相爱了。但在天旋地转的狂热之中,罗圣提仍然用理智克制住了情欲冲动。原来罗圣提在家乡已有妻室,他既不忍心抛弃家乡的妻子,又不忍心让黎薇为自己牺牲。于是,三年后,罗圣提把一个“无论就家世,门第,财产,资格,地位,政治前途,相貌风度,这个人都比我qiáng得多”的方某介绍给黎薇。黎薇为了成全罗圣提的道德完善,毅然答应了与方某结婚。然而方某其实是个粗俗跋扈之人,他对黎薇很不好,后来又喜新厌旧,遗弃了黎薇。罗圣提痛苦漂泊了十年,好容易在西康一个山间小学找到了黎薇,而此时的黎薇已经容貌苍老,言行迟滞,连说:“迟了!……迟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罗圣提从此过起粗简的生活,“变卖了一切,来到华山,准备把我残余的生命jiāo给大自然”。罗圣提把手稿给“我”后,就不辞而别。“我”整理好手稿准备出版之时,觉空忽来抢走稿本,并把“我”打倒在地,原来这又是一个长梦,“哪里有什么觉空?我又哪里再到过华山?”最后,“我”希望读者“能真正醒过来!”小说多层的结构和变幻的视角,增加了对人物心理的透视力以及对荣rǔ悲欢的梦幻感。悔恨jiāo加的叙述方式,把对旧式婚姻的反省和人物心灵的拷问结合起来,写出了美和善、福和祸的变化无常。而所谓“塔里的女人”,是说“女人永远在塔里,这塔或许由别人造成,或许由她自己造成,或许由人所不知道的力量造成!”
无名氏把自己1945年以前的写作称为习作阶段,以后的称为创作阶段。创作阶段的代表作是七卷系列长篇《无名书初稿》,包括40年代的《野shòu·野shòu·野shòu》(初名《印蒂》),《海艳》,《金色的蛇夜》和50年代后的其他几卷。《无名书初稿》结构庞大,具有探究人类社会、历史、情感、生命的宏大气势,但主要jīng华还在于主人公印蒂的làng漫而曲折的人生经历。印蒂在五四时期走出家庭,曾加入共产党,参加过北伐,“四·一二”被捕,出狱后受同志怀疑而愤然脱党。经历了一场狂热又失落的恋爱之后,印蒂又去东北参加义勇军抗日,溃散后回到上海参与黑社会走私,在醉生梦死中企图以堕落来拯救自己的灵魂……小说上天入地,激情奔泻,将通俗惊险的故事与现代主义的沉思融为一体,使人得到极为复杂的艺术感受。
徐訏、无名氏的创作,开拓出一种与世界通俗小说接轨的畅销书。他们的作品中有世俗读者所好奇和渴慕的一切:艳遇,历险,战争,革命,艺术,宗教。它有十分高雅的一面,挖掘人性,追觅哲理,文风清新华丽,技巧全面现代。但它又有俗的一面,即故意过分地制造传奇,以“超俗”的面貌来满足现代读者企图摆脱现实烦恼和生活欠缺的乌托邦心理。40年代的中国,受“五四”现代教育成长起来的读者群已经形成,现代大众需要一种现代形式的通俗小说作为jīng神食粮,后期làng漫派的小说,就正是此中的jīng品。他们把中国的都市通俗小说,提高到一个相当成熟的阶段。
正打歪着篇走向多极(1)
——抗战时期通俗小说的雅化
抗战时期,传统意义上的狭义通俗小说主要在沦陷区,而国统区只有张恨水一支孤军。与战前的繁荣、调整、中兴三个阶段相比,此期的通俗小说不可阻挡地走向了成熟。成熟的重要表征之一,是雅化。
张恨水的“雅化”,从他走上创作道路之初就开始了。他的整个创作道路,就是一个曲折的“雅化”进程。在他最早发表的小说《小说迷魂游地府记》中,他对新旧两派文学都进行了批评,借施耐庵之口,宣布要“和似是而非的小说商宣战”,借吴敬梓之口讽刺白话新诗。他提出了自己明确的文学主张——“花样无非翻旧套,文章也要顺cháo流”。此后的张恨水的确是按照这个主张对章回小说进行改良的,即一方面在思想内容上顺应时代cháo流,另一方面在艺术技巧上花样翻新。他先以古典名著作为雅化方向,jīng心结撰回目和诗词,后来发现时人对此不感兴趣,便转而学习新文学技巧,更注重细节描写、性格刻画和景物烘托。在思想观念上也逐渐淡化封建士大夫立场,接受了许多个性解放意识和平民jīng神。这使他成为二三十年代通俗小说的“超一流”作家,同时也成为新文学“擒贼先擒王”的重点打击对象。直到抗战之前,尽管他写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作,但他始终觉得尚未找到雅化的终极归宿。他时而在揭露社会的喝彩声中获得一种成就感、优越感,时而又回到以小说为“小道”的自卑感、无聊感中。《金粉世家》自序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