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颐居公司的行为已经涉嫌诈骗。”白眼镜道,“仅仅在鹤浦,类似的受害者就多达二十几家,这个案件已经成了省公安厅督办的重大案件。现在,公安机关正在全力追捕犯罪嫌疑人。”
“也就是说,在抓到犯罪嫌疑人之前,这个案子还得无休止地拖下去?”
“恐怕是这样。”
“假如公安机关一直抓不到犯罪嫌疑人呢?”
白眼镜笑了笑,“你只能假装相信,公安机关最终是能够抓住他们的。”
家玉的情绪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在从法院回家的路上,家玉一直在跟端午念叨,她想杀人。
“是的,我想杀人!”
端午也第一次意识到,他妻子目前的jīng神状况,确实有点让人担忧了。
10
十一月末,宋蕙莲回鹤浦探望父母。她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与家玉的见面时间不得不一改再改。蕙莲在电话中向她抱怨说,她对家乡的观感坏极了。鹤浦这个过去山清水秀的城市,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肮脏的猪圈”,已不适合任何生物居住,害得她根本不能自由呼吸。这些抱怨都是老生常谈,或者也可以说是事实。但这些话从一个“归化”了美国的假洋鬼子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家玉感到很不是滋味。尘封已久的“爱国主义”开始沉渣泛起。好像蕙莲批评她自己的家乡,正是为了嘲笑家玉的处境。
为了多少改变一点宋蕙莲对故乡的恶劣印象,为了让蕙莲见识一下鹤浦所谓“高尚生活”的jīng萃,家玉把与她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小瀛洲岛上的芙蓉楼,有意吓她一跳。那是一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涉足的高档会所,是传说中王昌龄送辛渐去洛阳的饯别之所,两年前刚被修葺一新。可是到了约定见面的那天早上,芙蓉楼会所的一位高级主管突然给她打来了电话,在未说明任何缘由的情况下,就蛮横地取消了她的订座。
由于家玉事先向宋蕙莲大肆chuī嘘了一下芙蓉楼的西点和带有神秘色彩的服务,临时更改地方不太合适。她给《鹤浦晚报》的徐吉士打了个电话,让他通过守仁的关系想想办法。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徐吉士在电话中对她笑道,“上面来了人,要在芙蓉楼下榻。具体是谁,我不能说。小瀛洲附近的路已经封了。”
“你胡编吧?”家玉知道,这个人嘴里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靠谱的,“我刚刚开车还经过那里,岛上跟往常一样啊,还是游人如织啊。”
“拜托!那些游人,都是化了装的便衣特警。”
吉士建议她更换地点。
他推荐了一个名叫“荼靡花事”的地方。也是一家私人会馆,也可以吃西餐,花园式的建筑也很有味道。再说了,那里的晚桂花正当季。
“顺便问一句,你到底要请谁吃饭呢,这么隆重?”
“还能是谁?你的老情人呗。”家玉笑道。
在徐吉士的追问下,家玉只得将宋蕙莲回鹤浦探亲的事告诉了他。
“是这样啊?好吧,这顿饭我来请。我一定要见见这个臭娘们。”吉士道,“那婊子当年在电影院打了我一巴掌,害得我在局子里呆了半个月。这笔账还没找她算过呢。哎,你先别告诉她我会来。”
放下电话,家玉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合适。毕竟人家宋蕙莲如今已经是美国人,受美国法律熏陶多年,对于人权、隐私、知情权,都十分敏感,不好胡乱唐突的。她给宋蕙莲打了个电话,为徐吉士的半路杀出提前征求她的意见。
宋蕙莲咯咯地笑了半天,然后道:“gān脆,你把端午也叫上,索性一锅烩。还是二十年前的原班人马。”
端午好像怎么也想不起宋蕙莲是谁了。家玉酸溜溜地提到招隐寺的那个炎热的午后,提到她那条暗红花格子短裤,她那雪白的大腿。
“你不用假装当时没动心吧。”
端午笑了笑,说:“再好的皮肤,也经不住二十年的风刀霜剑啊。更何况,她又是在美国!别的不说,食物膨大剂一定没少吃。”
随后,他就去了卫生间,专心致志地刮起胡子来。他今天下午要出去一下,可能要很晚回来。他让家玉向宋蕙莲代致问候。他没说要去哪里,家玉也没有心思问他。端午先用电动剃须刀剃净了下巴,又找来一把简易刀架,抹上须膏,开始仔细地刮着鬓角。他还刷了牙。不到两点就出门去了。
“荼靡花事”位于丁家巷,紧邻着运河边。原先是南朝宋武帝的一处别院,依山而建。园林、山石和庵堂,如今多已不存,唯有那二十余株高大的桂花树,枝叶婆娑,依稀可以见到当年的流风余韵。
这个会所的主人,是鹤浦画院的一位老画师。这人常年在安徽的齐云山写生,店面就jiāo由他的两个女儿打理。两姐妹都已过了三十,传说形质清妍,一时钗黛。因始终没有嫁人,引来了众多食客的好奇与猜测。当然,对同性恋的好奇,也是时下流行的小资情调的一部分。
家玉曾经去过两次,可从未见过这对姐妹花。
家玉觉得自己的那辆本田有点寒酸,就特意打了一辆出租车。她赶到那里的时候,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可徐吉士到得比她还早。他的鼻子囔囔的,好像得了重感冒。用他比较夸张的说法来形容,他咳出来的痰,已经把家中洗脸池的漏斗都堵住了。由于鼻子不通,可惜了满院子的桂花香。
天已经黑下来了,风chuī到脸上,已经有了些寒意。透过敞开的小天井,可以看见院子里在风中摇晃的灯笼。灯光照亮了一座小石桥。桥下流水溅溅。
两人很自然地聊起了各自的孩子。吉士没问端午为何不来。
若若今年九月如愿以偿,升入了鹤浦实验中学。对于徐吉士来说,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让他感到惊异的是,以若若那样的成绩,竟然进入了奥赛高手云集的重点班。
“恐怕没少给侯局长塞钱吧。”吉士一脸坏笑地看着家玉。
家玉笑而不答。
“送了多少?”吉士说,“就当是为我指点一下迷津嘛!我家的那个讨债鬼,明年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家玉仍然抿着嘴笑。
“要么不送,要么就往死里送。”末了,她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吉士张大了的嘴巴,有点合不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聊着,随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跟在侍者的后面,走进了包房。家玉和吉士飞快地jiāo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的表情都很惊讶。
宋蕙莲头上戴着一朵大大的绢布花,像是扶桑,又像是木槿。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对襟扣的花布褂子,下面则是黑色的紧身连裤袜。脚上是一双绣花布鞋。肩上还斜跨着一只软塌塌的布包,大朵的牡丹花图案分外醒目。
她站在包房的门口,望着两人笑。
庞家玉开始还真有点担心,别是什么人走错了房门,忽然就听得这人讶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