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不会是中了狸猫的招术吧?
虽说她不曾养过狸猫,但是对于狸猫的热爱却是非比寻常。
小时候,她家有一座描绘着狸猫和一弯新月的老旧屏风,据说那座屏风是她曾祖父的画家朋友送给他的。曾祖父曾是大学老师,和狸猫们的jiāo情非常好,素有「狸猫老师」之称。当时的玉川家在现在的冈崎一带,四周围都是森林和草丛,肯定有一堆看起来就跟毛线球没什么两样的狸猫在那附近跑来跑去。
每当她感冒的时候,总是会看着屏风里的狸猫,该说这是玉川家的传统吗?还是祖先留下来治疗感冒的偏方呢?总之是一种将屏风放在睡着的小孩旁边,借此抵挡住不好的风的习俗。反正因感冒躺在chuáng上的时候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无聊又寂寞。每当这种时候,只有描绘在屏风上的狸猫是她的心灵支柱。她会进入屏风里和狸猫们玩耍,或者是追逐从屏风里跑出来,在棉被周围滚来滚去的狸猫们。
据说当祖父还是小孩的时候,狸猫曾经变身成和尚来访,在装饰着孔雀羽毛的西式客厅里和曾祖父彻夜长谈,甚至还喝了葡萄酒。有一天,祖父偷偷地跟在打道回府的狸猫和尚身后,发现和尚的秃头在半路就长出一堆毛,转眼之间变成一颗硕大无朋的毛球,滚进原野里。「狸猫变成人类的时候会有一股独特的气息喔!」这是祖父的见解。「会发出qiáng烈的狸猫味。」
玉川小姐皱着鼻子闻,对八兵卫明神说:「其实中了狸猫的招术是一件好事,但今天可以饶了我吗?」
照she在柳小路上的阳光,已经开始夹杂着些许huáng昏的味道。
玉川小姐想起完全没有进展的工作。她还以为可以展开一段跟狸猫假面有关的大冒险,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小和田君现在还在某个地方逍遥,浦本侦探也不知道在哪里滚来滚去,狸猫假面则是在某个地方锲而不舍地奋斗着,而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肯定也努力地让假日过得有声有色。相较之下,自己到底在gān嘛?这趟规模浩大的迷路之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受够了!」她自言自语。
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香烟摊的老婆婆出声叫住她。「你又回来啦?」
「我又回来了,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回来。」
「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要上来休息一下?」
于是她又爬上香烟摊的二楼。
从四张半榻榻米大的盯梢据点往柳小路看,八兵卫明神就在那里。她将手帕打湿,抹去汗水,四仰八岔地躺在榻榻米上。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似乎都累坏了。双眼无神地仰头看着窗帘,几乎忘了这里是最靠近新京极的市中心。将脸转向一旁,看见有个红色不倒翁就放在半开的壁橱下层。大小跟苹果差不多,正散发出好似飘浮在暮色中的红色灯笼般光芒。
接着,浦本侦探喝剩下的酒瓶映入眼帘。
上头贴着「天狗白兰」的老派标签。
浦本侦探向她形容过天狗白兰这款奇妙的酒。
明治时代,浅草的神谷酒吧推出一款名叫「电气白兰」的酒。当舞台移动到京都,当时在电信局上班的员工,有个人称「闪电博士」的星期日发明家模仿电气白兰,进行过无数次的实验,奇迹似地发明出来的酒就是「天狗白兰」。因为其美味的程度简直笔墨难以形容,微醺的感觉就像变成天狗翱翔在天际,所以才取名为天狗白兰。另一方面,因为那是仿造电气白兰,却又不是电气白兰的山寨品,所以也有人称之为「伪电气白兰」。京都的某个角落至今仍在暗中酿造天狗白兰,每天夜里运到街上来卖。尤其是像今天这种宵山前后的日子,祭典热气高涨的时分,天狗白兰的流通量当然也异常庞大。
「天狗白兰,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她把手伸出去,却又「不可以、不可以。」地摇头。「我在gān嘛啊?工作的时候怎么可以喝酒呢?我才不要和浦本先生同流合污。」
过了一会儿,香烟摊的老婆婆拿了透心凉的弹珠汽水上来。
「很热吧!喝点这个。」
冰得透心凉的弹珠汽水仿佛流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令她忍不住说出「原来渗透到五脏六腑是这种感觉啊!」老婆婆则回以「小姑娘用了好艰深的词汇呢!」玉川小姐静静地聆听着风铃的声音,一面咕嘟咕嘟地咽下弹珠汽水,打了个味道清慡又香甜的嗝。
「我为什么这么会迷路呢?」
「因为是宵山的关系吧!宵山总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
「我小时候也迷过路,所以我才不喜欢宵山。」
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所有的记忆都很模糊。自己的记忆和后来父亲告诉她的话之间有一条模糊难辨的界线。不变的事实是她和父亲去逛宵山的时候迷了路。有一段时间,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只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貌似发生过什么开心的事。
「你也迷过路吗?」老婆婆微笑着说。「我也迷过路喔!从此以后就很害怕,再也不去逛宵山了,尤其是晚上。」
「就是说啊!晚上更麻烦。所以现在其实不是在这里兜圈子的时候……啊!我的意思不是不想跟婆婆聊天喔!」
「要是你又迷路了,欢迎随时过来。」
「谢谢。真是感激不尽,但是我想再怎么样也不会来第三次吧!」
「可是啊……俗话不是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吗?」
玉川小姐将弹珠汽水的瓶子夹在膝盖间,无jīng打采、垂头丧气地说:「……我尽量努力。」
当她离开香烟摊的时候,时间已经下午四点。老婆婆抱着猫从香烟摊的yīn影底下朝她挥手。这时,玉川小姐注意到有个贴着古早标签的小酒瓶放在陈列在香烟摊货架上的烟草角落,标签上写着「天狗白兰」。
※
那是发生在玉川小姐离开香烟摊大约半个小时以后的事。
有一道黑色的人影步履蹒跚地走在柳小路上,是狸猫假面。
狸猫假面累得快要趴下了。
好不容易才从下鸭幽水庄的袭击中逃出生天,但是所到之处都有人要抓他。原本在下鸭神社玩耍的孩子们一看到他就拉响蜂鸣警报器,他又不能在出町商店街上露脸,想搭计程车还被拒载。追捕他的人从坐落在荒神桥旁边的咖啡厅yīn暗的门口、从破旧的蔬果店的屋檐底下、从京都大仓旅馆的大厅里、从京都市公所的后门……一再跳出来,高呼着「狸猫假面」的语气里不再有过去的喜悦,而是充满了类似拼命想要抓住通缉犯的焦躁。
刚开始的时候,狸猫假面还会抓住攻击他的人,质问他们追捕自己的理由。然而,每个人都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嚎啕大哭,qiáng调「我其实是狸猫假面的粉丝」,推说「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由于指挥命令系统过于复杂,就连当事人也搞不清楚。奉命行事的组织又发号施令、请求协助,命令怱而汇整、怱而分歧,严重起来还有同样的命令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原地打转的情况,问再多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有像寺町通某间画廊的老板那样,没有忘记狸猫假面过去做的好事,把他藏起来、让他从后门逃走的支持者。只不过,就连这些亲切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打他一耙。自己的前方是曾经充满了善意的城市,如今却变成充满了敌意的城市。那段没没无名的时代,动不动就有人要报警抓他的噩梦再度袭来。当追捕他的人从四面八方如cháo水般涌来,已经逐渐超出狸猫假面个人可以处理的能力范围,除了仓皇而逃以外,再也无路可走。狸猫假面且战且走地拔足狂奔于寺町通与新京极之间由此往南的大街小巷,拨开来逛宵山的观光客,借此甩掉追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