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这两个人又在「六角荞麦面」的店里面对面,耳边传来那一天因为距离太远而听不见的祇园囃子。「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津田氏说道。
离开京都的时候,我以为已经不行了。」
「我也以为津田先生已经不行了呢!」
「小人闲居为不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澈底成为狸猫假面的粉丝罗!再也没有人像他那么伟大了。希望他平安无事。」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心下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恩田前辈戒慎恐惧地问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白天那场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时是想要抓住狸猫假面的吧?」
「我也有很多苦衷呢!」
「今天在下鸭幽水庄也发生了类似的骚动喔!」桃木小姐补充。只见津田氏苦笑着说:「我知道。」然后凝视着从筷子上垂下的面条,侧耳倾听外头的喧嚣扰嚷。
「明明我已经改变了……」
津田氏把面条吞下去,开始道起信州时代的回忆。
虽然觉得过去应该不会追他追到这种地方来,依旧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但是在珍念寺和尚严格的锻链下,这股不安也随时间淡去。和尚对荞麦面很有研究,但是却完全不肯透露一丝一毫,只是神秘兮兮地说:「首先你得摆脱那些无谓的杂念才行。」要他去整理寺庙后面那片恣意生长的竹林、打扫寺庙。由于津田氏每天只能得到一点点食物,所以总是处于饥肠辊辕的状态。说到那个和尚,跟「开悟」这两个字可以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物,再加上不怀好意的心眼直接表现在脸上,所以出入珍念寺的也净是一些可疑分子,就算认为他只是趁机压榨津田氏,也没有人会反对。然而,在每天忙得不可开jiāo,甚至开始对和尚萌生杀意的过程中,津田氏身上背负着的那段不祥的记忆却逐渐烟消云散。然后是那场名为无间荞麦面大会的仪式。他不停地打着荞麦面、吃着荞麦面,直到失去意识为止……。
不知不觉间,竹林恢复明媚的风光,寺庙的走廊和柱子也都擦得一尘不染,身为在无间荞麦面大会中总是能撑到最后一刻的「珍念寺守门员」,津田氏自此声名鹊起。「怎么样?这都是老子的功劳喔!」总是以恩人自居的和尚也越来越厚脸皮,经常要津田氏在正殿里正襟危坐,人模人样地阐述着「禅与荞麦面的融合」,自己却因赌博罪遭到起诉,最后甚至还害津田氏流离失所。无论让他做多少杂事,唯有犯罪一事没让他参与这点,可以看出和尚对他的爱,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否认和尚为了尽情享受犯罪的快感而拼命指使津田氏做事。
「无间荞麦面大会到底是什么?」
津田氏凝视着筷子的前端喃喃自语。
「和尚是这么说的:不是你把荞麦面吃掉,就是荞麦面把你吃掉。在荞麦面与人类之间的对立水rǔjiāo融的那一刻,你才能超脱受世俗价值观所支配的世界,接触到无限的世界,利用这样来改变自己。」
津田氏的语气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时,桃木小姐侧耳倾听门外的声音。
「你不觉得很吵吗?」她如此说道,屈膝站起。
恩田前辈也放下筷子,竖起耳朵。有股与宵山的喧嚣略有不同的嗓音正逐渐靠近过来。津田氏也露出诧异的表情。恩田前辈还在喃喃自语:「怎么回事?」高八度的叫声:「他逃走罗!」响彻门前的街道。下一瞬间,町屋的门被打开,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紧跟在他背后,打算破门而入的追兵们被荞麦面店内遍地的尸骸吓住,全都在玄关止步,嘴里不gān不净地叫嚣着。
狸猫假面爬着逃进榻榻米的房间里。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有人在追我……」
当狸猫假面看到津田氏的脸,一时表现出怔仲的样子,绝望地说:「是你啊!」
津田氏将脸凑近桃木小姐耳边,压低声音说:「仓库后面有一堵墙,麻烦你带狸猫假面从那里逃出去。」
桃木小姐小声地说:「请跟我来。」带着狸猫假面往走廊上走。
津田氏对恩田前辈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津田氏双手叉腰地挡在追兵面前,恩田前辈拿起放在缘廊的灭火器,拔开安全栓。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恩田前辈举起灭火器,喃喃低语。
「真是jīng彩绝伦的星期六啊!」
追兵鱼贯地从荞麦面店大开的门涌入,没多久,有个穿着高级的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拨开厚厚的人墙,不动声色地现身。
戴眼镜的男人举起手来,命身后吵吵闹闹的人闭嘴。「我们是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人。」男人发出肉麻兮兮的声音。「你们也喝过天狗白兰吧?没喝过吗?」
「喝过又怎样?」津田氏说道。
「喝过就好。感谢您的消费。」男人的眼镜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光芒。「单刀直入地说,我们没有耐心了,快把狸猫假面jiāo出来。」
津田氏和恩田前辈异口同声地说:「不要。」
※
自己应该已经逮到狸猫假面,用轿子将他送到五代目的跟前才对啊!
问题是,狸猫假面竟又出现在四条乌丸。
他是本尊吗?
还是冒牌货呢?
「理应抓住的狸猫假面又出现了」的消息震撼了整个四条乌丸一带,同时也传遍夜晚的大街小巷,将满心以为「事情终于搞定了」而沉醉在宵山喧闹里的人又召唤回来。一度松开的线结又再度系在一起,形成捕捉狸猫假面的包围网。
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传令兵无法承受闷热的暑气,将西装脱下来揉成一团,夹在腋下,脚步声大作地奔驰在已经熄灯的锦市场商店街上。推开穿着浴衣卿卿我我,手牵着手散步的情侣;踢飞堆放在鱼店前的保丽龙箱子;头也不回地冲过寺町通和新京极,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柳小路「响」的大门,拨开将居酒屋塞得水泄不通的醉汉们。当正坐在星期六俱乐部的末座打瞌睡的五代目听闻这个噩耗时,整张脸都发白了。
五代目对星期六俱乐部的成员说声「我失陪一下。」便离开座位,将传令兵连拖带拽地带到居酒屋的角落jiāo代:「总之先抓住他再说。」
「那我们刚才抓到的狸猫假面又是何方神圣?」
「这种事你问我我问谁!」
这时,五代目注意到一个人坐在吧台喝着高球的浦本侦探。五代目猛然推开传令兵和几个醉汉,bī问浦本侦探:「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完成一项工作,沉浸在成就感里。」浦本侦探悠哉地回答。五代目抓住他的衣领,死命摇晃。「刚才的狸猫假面是冒牌货吗?」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那是狸猫假面的标准配备不是吗?有面具,也有斗篷……」浦本侦探已经醉到连话都讲不清楚了。「怎么看那个人都是狸猫假面啊!」
「够了,不用再说了!」
五代目一把推开浦本侦探。
浦本侦探从椅子上掉下来,说道:「有事再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