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ūn节过后,因毕业实习而分别了很久的同学都返回了校园.由于有了毕业实习中单兵作战的酸甜苦辣,重新相聚,自然格外亲切.大家可能都意识到,大学生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散之前最后的聚,寒暄问候之后,一种夹杂着淡淡伤感的温情在同学中弥漫.
实习过后大家的前景各不相同,有人落脚点已定,剩下的时光将在享受中度过,但大多数人依然前途未卜,有人叹息,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听天由命,但都在做最后的努力.
课程重新开始,但大家都有一点心猿意马,我的心情还算不错,心中已在设计,将来在国际台的工作会是怎样一种未来?
但好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忽然有一天实习老师把我找去,告诉我,由于今年国际台要毕业生的计划发生更改,不再接受中文编辑,因此我分到国际台的安排也相应更改,我重新成为了自由人,但这份自由意味着,国际台之梦对我来说破碎了,我必须重新为未来奔波.
一瞬间,我从虚幻的梦中醒了过来,心情自然沉入谷底.没人知道我该怎么办?
又开始奔波.
每隔几天,系里总会有一些新的就业信息,我和很多单位见过面,回呼和浩特,去青岛,这些我都考虑过,但是一直没有定下来.直到有一天,广东传来信息,广东一家电台打算在我们系要人,但想去的人必须再到那儿实习一小段时间,看人家对你的兴趣如何.
北京留不下了,广东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于1989年的大学毕业生来说,改革前沿的广东恐怕是极具诱惑力的.我因此也想登上这辆末班车.经系里同意,我早早去火车站买了去广东的火车票,打算再为前途赌一次.
几乎已经在心里相信,我将走向南方,虽然我的家在这个国家的最北方,但未来没有着落的时候,路途遥远又怎能仔细盘算呢?只恐怕以后和母亲相聚的日子将会很少,因此在作出向南方的决定之后,心里颇有点大义凛然的意味.第二天就要上火车了,我不得不感慨,本来就少得多的大学最后时光,我又将有一段独自在外.但谁能想到恰恰在这个时候,我拥有了一个新的机会.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通知系里,是否还有毕业生可以来面试一下,他们希望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系里通知了我,去试试吧!
我自然不抱任何希望,首先我身边有同学在那儿实习,二来我本来就是因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竞争激烈才选择去国际台,这一次又怎能因祸得福呢?
在去广东的头一天下午,我去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面试我的是人事处的老师们,他们的态度很好,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已记不清我是怎样回答的,但由于心中所抱希望不大,因此态度十分自然平和,实话实说.一个下午过去了,告别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回到学校,我被告知,由于要等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面试结果,我必须退掉去广东的火车票,推迟几天南下的行程.为此我心里一直在打鼓:"会不会jī飞蛋打两头落空?"
几天过后,消息传来,我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认可,一个下午的谈话竟真的决定了我的未来.听到这个消息,我马上跑到邮局,给家里打了个电报,将喜讯告诉远方的家人.
这是一个颇有戏剧性的结局,本来奔的是国际台这个目标,日夜兼程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本不敢想,却在一个下午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必须感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事处那天下午和我谈话的所有老师,他们的感觉和最终决定在危机时刻解救了我,并给了我一个新的舞台.
很多年后,每当我回忆毕业前这一幕,心头都会涌上一种难言的感伤.我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翻手为云和覆手为雨,只是当时的我还无法预知,这一幸运的结果又为我在几个月后种下了磨难的果子.但机遇的获得,于我毕竟是幸事.
好的心情持续的天数不多,安安静静的课程进行了没几天,一场大的风波在北京渐渐兴起,大学生和天安门广场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
对于我们这些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说,一夜之间,话题变了.个人的前途和国家的前途比较起来,哪个轻哪个重自然算得清.再没有安静的校园,再没有因小我而产生的叹息,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自己的前途和国家的前途竟然纠缠得如此紧密.看样我们注定要度过一个终身难忘的最后学期.
从四月末到六月初,我们的生活和京城的其它大学生不会有什么不同,谈论的问题关注的未来都和国家有关,而毕业分配虽然也在很多人的努力下陆续解决,但它在每个人的心中所占的份量已经没有过去那么重了.
一切都不可能安静了,更何况这个时候选择安静又有什么意义?
但最后我们还是必须安静下来,我们的同学大多数坐上火车离开了北京,我们全班72名同学最后在校园里只剩下男男女女8个人,我们戏称最后8个人,我是其中之一.
校园安静极了,我们当然只能在校园内活动.记忆中我们不是一起聚在这个宿舍就是聚在另一个宿舍,大家开诚布公地讲好了自己还有多少钱、多少饭票,都以为会打一个持久战.死一般的沉默没有使我们绝望,只记得说话都是小声的,但还隐隐地盼着什么.
日子开始奔六月底走,陆续开始有同学回来,但回来的都是毕业生,因此注定不会使安静的校园填补得热闹起来.最初的恐慌过后,也可以进城了,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一个多月没有思考过的毕业问题又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而这个时候我们四年相守的大学生涯只剩下十多天的时间.
在一种特殊的气氛下,这该是怎样的一种难舍难分!
开始学着qiáng打起jīng神,要散了,总该热闹一下,然而为告别而举行的狂欢似乎难以启齿,于是我们打上班主任婚姻的主意.
当时我们的班主任长不了我们几岁,和女朋友也相识很久,大家就闹着非给他们办一个婚礼不可.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开始抓紧时间紧锣密鼓地操作,在班里又是选伴郎,又是选伴娘,我们一起张罗着,并在校园旁边的一个小餐馆里订下了婚宴.
班主任的婚礼被我们催促着就这样提前举行了.但无论是班主任和他的未婚妻还是忙碌的我们其实都知道,应该是红色的婚礼在一种特殊的气氛下只是一个让我们欢乐的理由.婚礼和宴席的发展证明了这一点.
开始还是欢声笑语的,同学们的祝福声声入耳,然而酒过三巡,最初的哭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接着便传染开去,形成了哭声大合唱,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下怎样的场面啊!
而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婚礼呢?多年以后,我们的师母得上了一种不太好治的病,不知怎么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我竟忽然想起那个悲壮的婚礼,我开始拥有一种qiáng烈的内疚.如果不是那样的一种心情,如果不是那样一种离别在即的气氛,也许婚礼该是喜气洋洋的,那么师母得到的祝福会更多,病,或许就无从扎根了.
写下这段文字,愿能是个祝福,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我们这些已经远去的同学愿用遥远的笑容和真诚的祝福补上婚礼的那一课,愿师母能从病痛中走出.
我相信众人的祝福是药.
这个婚礼宴席我是不知道怎样结束的.因为醒来时,我已经是在第二天早晨宿舍的chuáng上.那些没有喝多的同学互相搀扶着回到教室,在《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这样qiáng劲的节奏中,跳了一夜柔情的告别舞蹈,我不知道那该是怎样的一种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