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秋天,书稿面市,椰子姑娘删掉的结尾我没再加回去。
《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止于珠峰上的那一刻。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这唱歌的流làng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确定在这个高高的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làng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怎么过》吧。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总觉得如同一场大梦。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八年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一种历久弥新的暧昧而已。
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jiāo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làngdàng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
我把新书邮寄了一本给椰子姑娘,在扉页上签了名,并很矫情地赠言: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与大椰子同学共勉。
她把我的书翻到《不用手机的女孩》那一篇,拍照发了朋友圈,就一句话:八年前的故事,今天画上句号了。
好吧,椰子,我的故事画上句号了,你的故事呢?
(四)
椰子姑娘有一段13年的漂流故事,这个故事至今尚未画上句号。
1997年香港回归,1998年椰子姑娘背井离乡漂到深圳,她从事销售,一gān就是三年。
2001年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他是西北人,内向,腼腆,身材瘦削,顶着一个圆寸。圆寸是检验帅哥的不二法门,走在街上常有路过的女生摘下墨镜。
他那时搞建筑设计,崇尚极简,衣着非棉即麻、非黑即白,图一个舒适方便,剪圆寸也是为了图个方便。
吃东西也只图方便,他爱吃比萨,天天光顾华qiáng北的一家比萨店。
2001年的一天,他坐在比萨店角落里,看着一个穿huáng色裙子的姑娘,姑娘点单时,零钱撒了一地,正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捡。
他被耀得睁不开眼了。
阳光透过大玻璃窗铺洒在姑娘的身上,明huáng明huáng的裙摆,白皙的胳膊和白皙的腿……整个人像是会发光,鼻尖和下巴简直就是透明的,像玻璃一样。
满地硬币,满地闪闪的光……这哪里是在捡钱,分明是在捡星星。
怎么会这么好看?
他忘记了吃东西,目瞪口呆地直视着。
姑娘捡硬币的速度渐渐放缓,她抿着嘴,眉头越皱越深,忽然一挺腰站起身,大踏步迈了过来。
她手拤在腰上,另一只手点着他的鼻子,恶声恶气地问:你看什么看!
他下意识地回答:……你好看。
姑娘愣了一下,勃然大怒道:好看也不能多看,再看,戳你眼睛,你信不信!她比出两根手指,往前探了一下,指甲尖尖,白得像chūn笋芽尖。
这个小仙女的脾气这么冲,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站起来道歉,手撑进盘子里,笨手笨脚地蘸了一掌的番茄酱。
第二天,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情景上演。
姑娘的小脑貌似不是很发达,硬币叮叮当当又掉了一地。
她今天穿的是水红色的裙子,整个人像一根刚洗gān净的小水萝卜一样。他舍不得拔开眼睛,心里反复滚屏着一句字幕:怎么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好看?……姑娘捡完硬币,好像不经意间扫了他一眼。
他条件反she一样喊出声来:我没看!
喊完之后,他发现自己两只手擎在耳畔,摆出的是一副投降的姿态,怎么搞的,怎么会这么紧张?
姑娘眯起眼,拤着腰慢慢走过来,她淡定地坐到他面前,很认真地问:你是刚当完兵回来吗?
他说:……我上班好几年了。
姑娘立马切换回恶声恶气模式,说:你没见过女人啊!
他快哭出来了,好紧张啊,脚和手都在哆嗦,怎么会紧张成这样?
姑娘说:气死我了,你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不行,我要吃你块儿比萨。
她把手伸进他盘子里,一次拿走了两块。
第三天,姑娘没有出现,他在盘子里莫名其妙地剩下了两块比萨,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第四天,姑娘推门进来,扫了他一眼,象征性地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她说:奇怪咧,你怎么天天吃比萨?
然后就这么认识了。
他成了椰子姑娘生活中一个略显奇怪的熟人。
椰子姑娘不常去比萨店,他们偶尔遇见,偶尔聊聊天。他发现椰子姑娘远没有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凶,而且近距离看,她的皮肤好得要命,当真会发光。他和椰子姑娘面对面时,还是会紧张。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椰子姑娘一出现,立马把双手抄进裤子口袋,而不是摆放在桌面上,需要端杯子或拿东西时,就快速地伸出一只手,然后快速地缩回裤兜。
椰子姑娘那时年轻,是条汉子,她缺乏一般小女生的敏感,一直不曾发现他的紧张。
椰子姑娘打趣过他一次:你练的这是什么拳?有掌风哦。
他呵呵地笑,手插在口袋深处,cháocháo的半掌汗。
日子久了慢慢处成朋友,偶尔一起吃顿饭,喝杯下午茶,偶尔分享一点儿彼此的生活。她的语速快而密集,他尽力跟上节奏并予以简短回答。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自幼习惯文字表达,语言表达反而不熟练,键盘上洋洋洒洒倚马千言,落在唇齿间却往往只剩几个字。
这点反而让椰子姑娘十分欣赏。
她夸他:我这么多朋友里,数你最懂得倾听、最有涵养,那个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敏于行,而讷于言。
他暗自苦笑,她太闪耀,他眯着眼看。
椰子姑娘不像别的女人,她好像对自己的性别认知极度不敏感,天生就不懂娇憨,聊天的内容皆与风月无关,有时兴之所至,小手一挥就拍桌子,她也不觉着痛。
他替她痛,但不好说什么。
于是一个负责话痨,一个负责倾听,一来二去,一两年过去了。
他对现状很满意,虽然他们只是一对还算聊得来的普通朋友。
他手机里有了椰子姑娘的号码,排在通讯录的最前面,却从未轻易去触动。偶尔逢年过节时,椰子姑娘发来祝福短信,他礼貌地回复,用的也是群发格式的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