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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道:衣柜已经为她腾出了一半的空间,新的牙具放在新杯子里,白色窗帘如果不喜欢,抽屉里有huáng色的窗帘,都是新洗的,碟片的类型和位置已摆好在电视柜暗格中,遥控器换好了电池,也放在里面……
这是一张类似酒店注意事项的东西,手写的。按照顺序,他逐条写下她在使用中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由门锁、炉灶、热水器的使用到网络密码、开关位置……以及各种维修人员的联系方式。
可以看得出来,为了让她能够看清楚,他尽量在改正以往字迹过于潦草的习惯,20厘米见方的纸片上整整齐齐地布满了方块,他居然用铅笔在纸上浅浅地打了格子。
卡片末尾处有几句话。
“我能力有限,能为你做的事也有限,安心住下,不要拒绝,听话。”
听话?这语气这口吻……这两个字好似锥子,飞快地挑开了一层薄膜。
椰子姑娘的心怦怦跳起来。
相识六年,她以为他们只能做普通朋友,万万没想到他竟对她如此怜惜,比一个爱人还要体贴。
椰子姑娘捂着心口问自己:他一直在喜欢我?
怎么可能,他那么内向我这么疯癫,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如果他是喜欢我的,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听他说起过……
椰子姑娘努力回忆,怎么也觅不到端倪,除了最初的那一句“你好看”,六年来他老老实实地做朋友,并无半分逾越。
她心说,哈哈,是我自己想多了吧,椰子啊椰子,这个世界上幸运的姑娘那么多,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走霉运的家伙来当偶像剧女主角?
她站起身来满屋子里溜达,手拤在腰上,自嘲地哈哈大笑,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始终是有好感的。
……怎么可能没有好感,一开始就有好感好不好,不然当年gān吗拿走他的两块比萨,不然后来gān吗老是见面聊天、喝茶吃饭?在他面前永远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每次只要是他来接机,总会有种隐隐的心安。
可六年来习惯了朋友式的相伴,这份隐隐的好感并未有机会明确成喜欢……
纸片上“听话”那两个字戳着她,他从未用这么温柔的口吻对她说过话,她拿不准这到底算什么。
心跳得厉害,她开冰箱取苹果,边啃边溜达到卧室门口,门是半掩着的,她随手推开。
椰子姑娘在2007年的夏日午后发出一声尖叫。
她扔掉手中的苹果,一个虎扑,把自己拍在了卧室的chuáng上。
她喊:公主chuáng!我的公主chuáng!
她把自己伸成一个“大”字,努力抱住整张chuáng,她喊:……你不是丢给搬家公司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是个魔法师吗?这简直是个奇迹。
椰子姑娘久久地趴在公主chuáng上,这座城市是个战场,一直以来她习惯了孤军奋战,未曾察觉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默默陪伴。
这种感觉奇怪又新鲜,芥末一样猛地轰上脑门,顶得人头皮发麻、鼻子发酸。眼泪不知不觉地来了,好委屈啊……
椰子姑娘的脑子不够用了,真没出息,怎么会这么委屈?为何发觉自己是被人心疼着时,竟会委屈成这样?
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独自摔倒的孩子不会哭喊,往往是家人在身边时才哭花了脸。
在此之前,椰子姑娘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砸肿了脚指头自己用创可贴缠,现在忽然冒出来一片树荫,一转身就是一份触手可及的安全感。
椰子姑娘虽是条汉子,但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慢慢发生改变,接下来的一整年,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耐受打击的能力仿佛忽然变弱。
是因为察觉到树荫的存在了吗?
她给他打过电话,在她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当时他正在北海涠洲岛的海滩上散步。她开始诉说越来越恶化的现状、内心的失重感、对明天的恐惧……语无伦次,语速越来越快。
她没有向人诉苦的经验,嘴里一直在重复:
我好难受,我心好慌。
我说不出来,我真的说不出来。
海cháo声从听筒那头隐隐传过来。
她说:你在听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找你当垃圾桶……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海cháo声不见了,电话那头是他平静的呼吸。他淡淡地说:放心吧,有我呢……这是他思虑许久后想要说出的话。
他说:如果需要,我马上出现。
他说话的口气很认真,仿佛和她只隔着半条马路,只要她一招手,他就会沿着斑马线走到她的红灯下。
电话的那头,椰子姑娘突然清醒了。
该怎么接话?该怎么回答?……天啊,我到底是想要什么,我到底是想gān什么?长长的一段沉默,椰子姑娘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说:没事了,我好了,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
挂了电话,她想抽自己嘴巴,她跑到浴室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骂:椰子!你就这点儿出息吗!
椰子姑娘第二天重新搬回了60平方的小公寓。
她在那套房子里住了十一个月零三天,蔷薇花开满了窗台。
公主chuáng她没搬。
故事再次暂停。
(七)
真实的生活不是电视剧,他们的故事guī速爬行,拖到第七年也并没有什么进展。他和之前一样,并不主动联系她,两人只是在逢年过节时互发一段问候,用的都是群发的措辞。
莫名其妙的,他俩没再通电话。
椰子姑娘用了一年的时间东山再起,未果。
她离开了深圳,拖着箱子坐火车去杭州,借住在可笑妹妹的家,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一起做进出口贸易,做服装生意……忙忙碌碌又是一年,终于,二度创业初见成效,实现了基本的经济自由。
可笑妹妹劝她在杭州买房安家,看完了楼盘,二人去逛家装商场,卧具区的一张公主chuáng映入眼帘,白色的chuáng柱,雕花的纹饰,粉色的帷幔……椰子姑娘挪不动腿,呆立chuáng前良久。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订机票,一边对可笑妹妹说:走了走了,我想要回深圳了,今晚咱们吃散伙饭。
可笑妹妹不解,那座城市不是你的伤心地吗?gān吗还要再折腾回去?杭州不好吗?
她抱着可笑妹妹说:亲爱的,杭州好得要死……但深圳有我的公主chuáng。
宝安机场,她下飞机后给他发短信,问他现在漫游到了何方,旅行何时结束,打算什么时间回深圳。椰子姑娘措辞平和,用的是朋友之间最正常的语气。
没想到他迅速地回复了:我就不到门口接你了,直接来停车场吧。
他在深圳!他来接她的机?
椰子姑娘哑然失笑,这个家伙……神出鬼没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知道我坐哪班飞机?
长长的中插广告后,男女主角重逢在正片剧集中。
遮光板的角度刚刚好,安全带的松紧也刚刚好,椰子姑娘坐在副驾驶位上玩儿手指,偶尔侧头端详端详他……老了,异乡的阳光黝黑了他的脸庞,长须过颈,当年腼腆的圆寸少年如今俨然已是一副大叔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