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_蒋方舟【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蒋方舟

  《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作者: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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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是一部寓言式的短篇小说集,也是一本“抵抗时间”的书。

  作者蒋方舟,本着青年写作者的诚恳,以这个喧闹时代少有的冷静,铺开荒诞离奇的情节,讲述了九个有关逃离的故事。每个故事都触动人心里*隐秘而矛盾的情感,真实尖锐纠结。是逃离还是回归?

  《台北·自画像》、《拉萨·绿度母》、《三亚·手铐》、《青岛·爸爸》、《伊瓜苏·海蓝宝》、《武威·腿》、《维也纳·衣柜》、《轻井泽·温泉》、《美国·香气》

  九个故事虽各自独立,人物却彼此勾连,他们或是朋友,或是师生,或是过去的恋人。前一个故事的配角是下一个故事的主角,在前一个故事中发生的一件小事,却改变了后一个故事中主人公的命运。

  其中《台北自画像》里的女画家姜夕,同时活在两种人生中,画画对于她来说,与野心无关,与热情无关,是为了逃避生活。

  《拉萨绿度母》中,唐鹏是《台北·自画像》里姜夕的前男友,唐鹏与姜夕,他要生活,她要逃避生活,于是两个人的生命线jiāo汇又分离。唐鹏与妻子,他们对未来有着共同的构想。但实际上,唐鹏一直活在构想的虚幻中,当他反省着要在婚姻中寻找一些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却丝毫不知这是他末日的序幕。

  《三亚手铐》中,柯宏志是《拉萨·绿度母》里唐鹏的好兄弟,一个有志无为的记者、失去孩子的父亲和有婚外恋的丈夫。他做的许多事,终究是对真空下的窒息做无望的对抗。

  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你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开始一段故事,就选择了所有经过和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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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故事里的别人,在别人故事里的你,

  你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开始一段故事,

  就选择了所有经过和结局,

  九种逃离,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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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自画像

  别那么快就走!

  时间还没到!

  第一章

  到了台北就觉得一股热làng袭来。坐在出租车里,窗外的车与建筑都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动dàng而恍惚。

  乔意发来短信问:“顺利否?”

  “太热了。”姜夕在后座上热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说出这三个字。

  “妹妹是第一次来台北哦?”司机闻言打开了冷气,回过半个侧脸,笑着问道。

  嘴唇嘬出亲吻的姿态,再缓缓打开双唇,音节从中倾泻而出,发出不同于通常听到的“妹妹”的声音,像是在夕阳西下时招呼自己小孩儿回家吃饭。

  姜夕没想到在三十八岁的高龄还能听到这样宠溺的称呼,脸悄然红了一下,说:“以前来过。”

  “和男朋友哦?”这个司机实在过于热情和多嘴,然而他朴实的脸和语调中都有种久违的人情味,让她恼怒不起来。

  姜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才稳妥地回答:“不是。”

  那人并不是乔意。

  和乔意在一起的两年,一直瞒着母亲。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失去了警惕了一辈子的对象,每天只一心一意地琢磨生活中那些少得可怜的新闻,用无事生非的烦恼来折磨自己。

  直到订婚快一个月了,才告诉母亲有乔意这个人。母亲催着问未婚夫的情况,姜夕只是模糊地说“年纪比我大”,其他再不肯说。母亲笑道:“那好,比较踏实。”

  过了几周,母亲才迟钝地意识到她妄图蒙混过关,又追问起来,姜夕才说:“年纪比我大得挺多。”母亲在电话那头有些发愣,悠长地“哦”了一声,似乎在掂量着“挺多”的确切含义,也默然接受了自己脑海中的数字。

  过了一周,姜夕开车带母亲去医院检查身体。一回头,看到母亲在副驾驶上笨拙地戳着她的手机屏幕,姜夕像教训孩子一样呵斥道:“你在gān什么?”

  母亲委屈地说:“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个乔意到底长什么样?”

  姜夕负气地指着车窗前经过的一个推着板车的老头儿,说:“和他差不多。”母亲愣在那里,在姜夕踩下油门儿加速的瞬间流下了眼泪,母亲的那滴眼泪便在脸上爆裂开。

  大概是心理预期太低,等真正见到乔意的时候,母亲竟然有些惊喜。姜夕如今剪短了头发,乍一看和乔意像是兄弟。两人都是身高腿长,窄窄的脸和细长的眼睛。区别在于乔意的脸型有种剑雕斧凿的锐利,而姜夕脸型柔圆,像用画笔漫不经心地一勾。

  乔意是作家,姜夕是画家。

  乔意有过婚史,对见丈母娘的礼数与规则非常熟悉,带了虫草和翡翠吊坠,态度亲热却又不卑不亢,诚恳得有所保留。然而,母亲在饭桌上接受乔意敬酒的刹那,无法抑制地喜极而泣,这让姜夕和乔意非常尴尬。

  乔意吃完饭,又和母亲喝了几杯茶才告辞。母亲在厨房洗碗,非常愉悦地高声问客厅里的姜夕:“乔老师明天还过不过来吃饭?”

  姜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随口说:“不来了。”

  母亲说:“你让他过来吃嘛,过来吃。你要对他热情一点儿。”

  说了很多遍,姜夕终于不耐烦地关掉电视,道:“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母亲从厨房里出来,满手都是泡泡,责备地说:“人家乔老师条件这么优秀,你这样怎么留住人家?”

  姜夕听了bào怒起来:“我不需要留住谁。你不要像个老鸨一样好不好?”

  她脑海中出现的是旧时的高级jì院,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发髻梳得光溜溜的,去绣那永远绣不完的手帕,眼睛却不自觉地往那门槛看,两人低声猜测着男人什么时候会来。

  母亲被骂得落下泪,用手腕去擦,转身回厨房继续洗碗,提高音量说:“女人很惨的,人生就那么几年。”说完把水声开得很大,拒绝再jiāo流。

  姜夕把电视打开,想让自己集中jīng力去看那部讲亚马孙河的纪录片,眼圈却不受控制地慢慢红了。无论她取得怎样的成绩,在母亲心中,她将永远是那个乖僻且注定凄凉的女人。

  怎么说都说不通,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

  姜夕出生的城市有座铜矿,全城人的吃穿用住、生老病死就全都围绕着这座矿。慢慢地,生活就变成了一座矿,黑暗、单调、深不见底。破败的炼铜厂,厂周围的石头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破败的浴室,浴室里的老年人和中年人身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

  所有在这座城市出生的孩子都慢慢融进了环境中,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变成二维平面,镶嵌在客厅的墙壁上。

  成长,对于姜夕来说,就是一场避免成为墙壁涂料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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