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会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喧闹的音乐声排山倒海般涌了出来。
光头佬双手抓住大老黑的脑袋,那样子就像是准备吃一个硕大无朋的巨无霸汉堡。而他当真下了口,像僵尸一样狠咬大老黑的鼻子、脸和下巴。他把对方的脑袋扭来扭去,鲜血溅得墙上、台阶上到处都是。
大老黑疼得哇哇直叫。
紧接着,两声枪响。
台阶顶上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人,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瘾君子。他头戴针织帽,帽檐拉得低低的,一脸麻子。他手里的点38左轮手枪正徐徐冒着烟。光头佬的后背上顿时盛开了两朵血红的玫瑰花。他不由松开大老黑,那孙子立刻伸手捂住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并缓缓蹲下身去。光头佬趁机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弯刀,而后毫不犹豫地高举起来,向拿枪的瘾君子砍过去。
光头佬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看起来就像涂了口红的骷髅头。
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刀把瘾君子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而与此同时,枪声又响。
光头佬的脑浆像厨师泼出去的泔水一样飞散开来。
血滴从他脸上弯弯曲曲地流下。他看了看四周,在台阶上坐下,那瘾君子扑通一声倒在他旁边。血流过鼻子,流到了嘴唇上,光头佬舔了舔,仿佛在品尝其味道,或许他在考虑以后是不是可以做个食人怪。随后,他身子一歪,死了。
——光头佬捏得太用力了,米莉安感觉自己的牙齿已经咬到了嘴里的肉。
他久久不愿松手,直勾勾地盯着米莉安的眼睛。
“你看到了对吧?”他低声说道,“你看到我是怎么死的了。”
米莉安勉qiáng点了点头。
光头佬的脸上忽然光彩照人起来,他松开手,激动不已地说:“告诉我,快告诉我。”
米莉安不屑地咧嘴一笑。
“是我杀了你,”她撒谎说,“我,我他妈一枪打爆了你的脑袋。”
光头佬审视着她的脸。他有些恐慌,有些不知所措。哼,你能bī我看到一切,她心里得意地说,但却不能bī我说出实情。
“她在撒谎,”哈里特说,“我能看出来。”
光头佬退后几步。
“你会告诉我的,”他仍旧一脸狐疑地说,“你会告诉我的,那样我就能逆天改命。我要打败宿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你帮我躲过一死。”
“没用的。”米莉安说,她舔着嘴巴里被咬破的伤口,“谁都斗不过宿命,这叫天命难违。”
“我不一样。”
光头佬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着屏幕上的号码,然后冲弗兰克打了个响指说:“你,让咱们的新搭档休息一下。”
光头佬接电话去了,弗兰克从门口弯腰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注she器。
米莉安开始拼命挣扎,她希望能扯下喷头,或者把整栋房子拉塌下来。
弗兰克在她脖子上打了一针。
“什么事?”光头佬对着手机说。
世界好似镶了朦胧的边,它越缩越小,越来越暗。
“查到了?”她听到光头佬说,可那声音就像是从冒泡的鱼缸里传出来的。他的话音拖得老长,像蜂蜜,像糖浆,像黑黑的焦油。“这么说,你知道那卡车司机的下落咯?”
她想到了路易斯。
再一次,混沌将她完全裹挟,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插曲 梦
米莉安的妈妈坐在桌前,但并没有注意到她。也许她根本注意不到,这才是最令人沮丧的部分。米莉安已经有八年没见过这个女人了,而这一次并不算,因为这是一场梦,她知道。
她的妈妈憔悴不堪。gān瘪,瘦弱,像颗枯萎缩水的杏子。她年纪并不大,但看起来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时间——虚假的时间,梦里的时间,米莉安疯狂脑袋里的时间——正大发着yín威。
“马上就要结束了。”路易斯在她身后说。
他两眼上的胶带各鼓起一个可以移动的包,就像柔软的墙纸下钻进了一只没头没脑的蟑螂。
“对。”米莉安说。
“我们在看什么呢?”路易斯看了看手腕,像是在看表,但手腕上却并没有表,“还有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
她的妈妈打开一本《圣经》,开始认真地读起来。
“若所献的是为还愿,”她妈妈念道,“或是甘心献的,必在献祭的日子吃;所剩下的,第二天也可以吃。但所剩下的祭肉,到第三天要用火焚烧。”[1]
米莉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吗?奇怪,你居然知道,因为如果你知道,就意味着我知道,可是我并不知道,自从搭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留意过时间了。”
“只能说潜意识是个神奇而qiáng大的东西。”路易斯说。
“我猜也是。”
“或者,也许我是更qiáng大、更卑鄙的东西,存在于你的意识之外的东西。也许我就是死神。也许我就是地狱领主、暗渊之王,或者湿婆,世界的毁灭者。或者,也许我只是命运女神阿特洛波斯剪刀上掉下的一缕丝线,凌乱地躺在你脚下的地板上。”
“好极了,在我自己的梦里你还跟我捣乱。”
她的妈妈又开口念道:“各类的走shòu、飞禽、昆虫、水族,本来都可以制伏,也已经被人制伏了;唯独舌头没有人能制伏,是不止息的恶物,充满了害死人的毒气。[2]”
“闭嘴,妈妈!”而后米莉安又对路易斯说,“就是她老说我嘴巴臭的。”
“是你自己说你嘴巴臭的。”
“随便啦。”
“后来出什么事了?”他问。
“好像也没什么。我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还挂在一个脏兮兮的淋浴喷头上。那是一栋满是霉味儿的小屋,大概位于新泽西中部的一片沙地里。到了这个地步,我差不多已经没什么指望了。”
“这么说你不打算救我了?”
“我能怎么办呢?”
“你们要给人,就必有给你们的。[3]”她妈妈念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我在说话呢,妈妈。”
她妈妈接着念道:“因为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
“正如我所说!”米莉安大声喊道,她想把不停引用《圣经》的妈妈从她的梦里赶出去。然而她就像卡在尿道里的一颗肾结石,横竖不出来。“正如我所说,我无能为力啊。我已经不想再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不想再盲目地相信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
“也就是说你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天,命。你看,语言真是个扯蛋的东西。我居然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一点,天意,命运。我们从中能知道点什么对不对?它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的人生就好比奔向悬崖的一辆驴车。既然每个人都命中注定会死掉,那我们还为什么要阻止它呢?我们都将和那头驴一起跌入黑暗的深渊,尽管叫唤吧,这就是宿命,游戏结束。我见过人们的种种不幸,也亲眼看见了命运如何左右他们的人生。可我无可奈何,不是吗?想对抗命运,那就如同在铁轨上放一枚硬币就妄想拦下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一样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