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里头立刻有了动静。二人没打招呼,同时跃上了铁皮房顶,平卧在那儿。
他们听见仓库铁门开了,再又看到一条死白的光线,上下左右扫she。
轻轻一声,"妈的!"
电棒在空中,地上,乱照。
"铁头,出来!"声音高了点儿。
轻微脚步声……"风有这么大?!"
又一道电光扫过他们头上,又一个人声,"有事儿?"
"你过来瞧……不太对劲儿!"两道光来回照了会儿,"叫他们起来,油灯给点上……我去后边儿绕绕,你前头去,有什么不对,喊一声……没事儿里头说……"
一道光进了库房,另一道光绕到了仓库后边夹道。德玖一按天然肩头,跟那道光下了房。
没几秒钟,天然听见了弱弱的"吭"一声,那道光也没了。他也下了房,绕到库房大门南边。大门虚掩着,里头有了亮光,还有个人影打着手电往外走。天然等那小子才一迈脚出了大门,抖出右臂,右手像把箝子似的卡住了他脖子,朝他下巴一挥左拳。
那小子连吭都没吭,就昏倒下去。电棒也给摔到泥里。
李天然捡了起来,看见德玖也绕了过来,二人略一点头,侧身闪进了库房。
一进大门就停着一辆卡车。他们在这边蹲下,望着前面沿着北墙隔出来的一排房间。里头有光,不怎么亮。
亮光一闪动,有个人举着一盏油灯出来,"快点儿,披件棉袍儿不就得了……"边说边朝着库房那头走过去。
德玖绕过卡车,跟了上去,一个箭步到了那小子身后,右手稳住了油灯,左臂一扣他脖子,又往回猛一带,再把那个瘫痪躯体轻轻摆在地上。
天然接着起来,绕过卡车,往那排房间走过去。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瞧见里头有个人,披了件大棉袍儿,也举着一盏灯,正迈脚出门。李天然一开电棒,一道极亮的电光直she在那小子脸上。
"老七?"
李天然没做声,借这短短一两秒钟,用眼一扫屋里,看还有没有别人。
"老七?gān吗这么照--"天然一脚踢中了那个家伙的下裆,油灯哗啦一声粉碎在地上,着起了一小片火。那小子大棉袍儿也掉下来了,只剩下一身灰内裤,蹲在地上吭不出声。天然在他头上补了一脚,再用电筒朝屋里一照。一间空房,没一个人。
德玖过来,取下了蒙脸,"看样子就这四个。"
"师叔,麻烦您把他们全提到一块儿。"李天然也摘了蒙面,又用电筒在卡车四周来回照,看见靠墙水门汀地上,有几个工具箱,再旁边是个草绿色汽油桶。
他走了过去,转开盖子闻了闻,又用手推了推,很沉。他回头又照了照后头堆满了一个多人高,一排排,一箱箱货的库房。他顺着外边一条通道,边照边看,走到南端。大大小小货箱分成三排架叠在地上,其中两排紧靠着库墙。有铁箱,有木箱,堆得还算整齐。有些认出来里头装的是日用品。
他绕到了里边那条通道。师叔已经撬开了一个木箱,正在用手电照着查看。
"来瞧瞧……这才用得上四个人守……"德玖顺手撕开了里面一个huáng色油纸包,露出来像是给烧gān了的黑土,"大烟……倒是国货,像是这一带的,张家口,热河……"德玖又用电棒一指身后好几摞铁箱,"那边儿是'俄国红包','印度大土',也有高丽'白面儿'……"他再一照里边靠墙一排箱子,"我看这儿总该有几百万两银子的货……"
"师叔,您跟我来。"
他们绕回前头。两个人合力把那个大汽油桶给半摇半滚到通道口上。
靠墙那几间房已经在烧,冒着黑烟。
"得快。"李天然把桶盖子扭开,再把油桶给横倒在地。
汽油开始从桶口往外又冒又流。他用脚一推,那个铁桶就轱辘轱辘地向前面滚动过去,汽油也跟着一股股冒流出来。
李天然从皮夹克里掏出一盒洋火,递给师叔。
"掌门人请。"德玖退了半步。
李天然"滋"的一声划了一根火柴,往地上一丢。火苗顺着地上那片汽油烧过去。一下子一片火。旁边一排烟土木箱也跟着烧起来了,接着"轰"地一声,汽油桶也着了。
他们回到库房门口。水门汀上排着四条半死不活的肉体。德玖踢了踢其中两个,没一个动弹,"怎么打发他们?"
李天然想了想,"总该留个什么记号……"
他抬头看了看外边铁杆子围墙,还有里边上着锁的铁大门,"师叔,您先出去……"
他等师叔翻过了铁大门,再把那四个昏死过去的小子,一个个像是丢麻袋似的给丢过了铁大门。
完后他也跃过了围墙,和师叔一起,把四条肉体给并排摆在土马路正中间。
他们极快地穿进了竹竿巷。李天然在黑胡同里回头一看,那火苗已经从仓库上头好几个地方冒出来了。
14.卓府堂会
李天然觉得有点奇怪,一连三天,北平十几二十多份大大小小的早报晚报,就没有一家提到仓库大火这个消息。不管怎么说,就算没死人,也应该是件社会新闻吧?
他第二天就跟师叔闲逛了过去。一片焦土,只剩下几面破墙和几根铁柱子。可是显然消防队来过,还给铁大门贴上了封条。
直到十七号礼拜二,已经过了四天了,《新晚报》上才有了一小段报道:"本市--朝阳门内'一宇仓库'日前凌晨失火。警方消防人员抢救不及,库房及存货全部焚毁。据侨商'一宇公司'总裁羽田次郎先生称,'幸好库存不多,仅数十箱日常用品,损失约在两万元之下。'云云。"
德玖看了,捋着下巴胡子,沉默了一会儿,"这小子倒沉得住气,闷亏吃了就吃了……大寒,这几天小心点儿,多留点儿神……"他说他前天昨天,在东城西城泡了好几家茶馆,看到至少有两三拨儿人,全都是便衣,在到处查询,打听失火的事。天然说他也觉得有件事可疑,放火第二天,金士贻就已经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金主编是个报人,消息灵通。要不然就是金士贻认识羽田。可是又怎么样?一把火只烧出来这么一个结果,未免有点儿牛刀杀jī。
星期五上班。李天然jiāo了三篇稿。一篇介绍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一篇关于"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王爱德华八世和美国辛普森夫人。最后一篇是张《国家地理》上找来的照片,美西内华达州刚建成的"胡佛大水坝"。
金士贻边看边点头,"很好……"边示意请天然坐下,"你回来快两个月了,jiāo了什么朋友?"
李天然微微苦笑。
"听说董事长跟你逛了趟长城。"
"是,就上个礼拜。"李天然觉得有点突然。
"真没想到蓝老有这份儿闲工夫。"
既然不像是问话,李天然也就没接下去,点了支烟,默默注视着老金那身新西装和大花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