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钞者_徐瑾【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徐瑾

  对于格林斯潘自己而言,金融危机同样也是一次理念的冲击。早在2008年前出席众议院听众会上,这位前美联储主席就低头承认金融危机影响之广大于自己的想象,而且反思自身理念也存在“缺陷”:“当时我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假定各机构的自我利益决定了,它们是保护自己股东利益的最佳方面……40年来,一直有足够多的证据支持我的想法,表明那样是对的。然而,在去年夏天,我的整个理论体系崩溃了。”

  金融危机是否意味着自由主义的终结呢?虽然“占领华尔街”等运动近年涌动,但这只是理念变化的周期而已。毕竟,比起上一次大萧条之后纳粹以及苏联的崛起,这一次危机带来的反思并未动摇到自由市场本身——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对当前的社会不公、贫富分化、阶级固化等全球性现象无动于衷。

  值得注意的是,理解危机其实比应对危机更为重要,因为危机在今后必然是常态。伴随着现代经济的发展,金融危机已经内嵌到现代经济体系运作之中,成为经济学家熊彼特“创造性破坏”的一种手段,这是资本主义的一种自我出清行为。你可以不喜欢危机的bào烈与伤害,但是却不得不与之长期共存。

  [64] 《伯南克的美联储》,经济学家伊森·哈里斯(2009),曾任职雷曼兄弟公司前常务董事、首席经济学家。

  [65] 《格林斯潘“认错”》,FT, 2008.

  金融危机启示录

  金融危机看似已经被媒体置换为后危机时代,但金融系统的监管与政府对危机的应对仍旧面临缺失。也许正如保尔森所言,我们只有经历一场危机,才能完成一些艰巨的任务。危机的启示不断呈现,革命却显然仍未完成。

  奥巴马信号:拯救山姆大叔

  在2009年末回首这一年,美利坚的这个圣诞特别冷。和1932年类似,美国人的耐心已经快耗光了,美国的资金也快耗光了。消费者支出首现1942年以来最大降幅,本年度以来美国非农就业共损失191万个岗位,失业率步入25年来的最高水平,制造业活动更抵达1982年以来的最低水平,整个经济加速步入衰退。

  千呼万唤之后,距总统宣誓就职不到6周的美国当选总统巴拉克·奥巴马携5 000亿美元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姗姗出场,持续下行的欧美股市顿时回暖大涨,道琼斯指数上扬3.46%,标准普尔上扬3.84%,原材料和机械行业股价出现飙升。

  奥巴马计划额度高达5 000亿美元,可谓20世纪50年代以来最大的美国经济刺激计划,规模堪比罗斯福新政。奥巴马经济刺激计划包括五个要点:政府节能、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最大规模学校硬件升级、改进医疗状况和普及宽带网五大领域,预计创造至少250万个就业岗位。

  瑞银研究表明,当时世界各地的政府都宣布了一揽子减税和减开支,一时之间,人人都是凯恩斯主义者。他们指出法国、英国、瑞士、澳大利亚和亚洲一些国家都有不少投资额度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最大受益者将是基础设施相关领域。

  抛开计划影响之外,当时奥巴马并没有正式就职,所以他的喊话更多被解读为通过公共平台提振信心。2009年堪称是美股1929年之后的最差年景,不少市场人士认为奥巴马计划带来了一线生机。

  公共开支加大的财政赤字效应引发不少争议,美国财政部10日发布,2009会计年度前两个月联邦预算赤字膨胀至4 000多亿美元,2008年10、11两个月的联邦预算赤字就占2008会计年度全年赤字4547.9亿美元的88%。

  尽管圣诞节奥巴马拯救计划仍旧只是粗略大纲,市场仍旧期待奥巴马的下一步细则,资金使用效率与能源问题都将是关注焦点。2009年12月10日,白宫同意拿出150亿美元拯救美国汽车业“三巨头”——通用、克莱斯勒和福特公司,同时还将设立一个号称“汽车沙皇”的监管机构来严格督察困境中的汽车业。这个额度远远低于“三巨头”的340亿美元要求,很可能仅仅可以支撑其到2009年末。这是美国走出金融危机的重要一步,但是后续的故事还没有完。

  一个时代的结束

  “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束。音乐很快就会停止。”事过境迁,美国前任财长汉克·保尔森回首金融危机时仍心有余悸。

  烈火烹油多年的世界经济繁华不再,全球衰退的钟声已经响起。几乎瞬间,旧日的舞会已经结束,过去的华尔街几乎沦陷。其实,早在音乐停止之前,时代已经不同了。世界金融系统前所未有的紧密连接,也因此无比脆弱;投资银行和对冲基金等机构日渐重要,但是对场外jiāo易的监管却一直缺位乏力;危机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爆发蔓延。

  面对危机,极端保守派往往认为这是经济周期的自然呈现,市场会自动出清调试,不断倒闭的金融机构正是这一过程的体现。不过,现实世界中的经济运行与公共决策更为复杂,这一触底过程的漫长时间与痛苦成本并不是每个政府都能承受,毕竟长期来说,我们都会死,况且加上金融机构近些年的彼此瓜葛,导致出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

  在一个市场经济体之下,政府采取的gān预措施通常情况下都难以完全回避道德争议——不管是自由市场的拥趸,还是民粹主义的信徒,都会极力反对政府过分介入参与救助。作为自由市场的追随者,保尔森及其同侪并不是不清楚自己做法的危险性,这属于被迫利用自己不信任的东西来拯救他一直信奉的东西。事后梳理,保尔森坚持认为当时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临时抱佛脚,边做边弥补缺漏。别的办法都需要把方方面面考虑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甚至,如果什么都不做,这场危机会演变成大街小巷和普通公民的灾难。

  保尔森离开财政部后,被问到最多的基本问题是:经历危机是什么感觉?从中获得哪些教训能帮助我们今后避免类似的灾难发生?前者明显可以从保尔森回忆录找到答案,后者则更为隐晦。事实上,整个金融危机台前幕后仍旧是一部利益博弈图谱,自信坚定如保尔森,自许拯救美国人民与世界经济,也不得不面临政治的考虑,从党派的斗争到国会的否定及立法的约束都无法回避,甚至直到雷曼倒闭之后,财政部才获得国会准许往金融机构注入资金。甚至他抱怨,直到今天,美国政府或监管者仍然没有足够的力量拯救一家非银行金融机构免于破产。

  换个角度来看,这也许正是资本主义制度的特性之一。即使保尔森看似如此理解市场与经济,但是他是否可以完全被信任,仍然值得怀疑,毕竟个人无法保证永远正确。也许正如他在书中所言,从资本主义在美国发展的历史看,它一直寻求在追求利益的市场力量和出于共同利益对这些力量进行驾驭和规范的必要法律法规之间找到适当的平衡——这本来就是一个不断试错、不断修复的过程。

  今天,金融危机看似已经被媒体置换为后危机时代,但金融系统的监管与政府对危机的应对仍旧面临缺失。也许正如保尔森所言,我们只有经历一场危机,才能完成一些艰巨的任务。危机的启示不断呈现,而革命却显然仍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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