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一面镜子_季羡林【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三、阿育王碑是否能显示方言划分?

  关于这个问题,学者们的意见也是有分歧的。这并不令人奇怪,几乎对任何问题都有分歧的意见,这是常见的现象。

  阿育王统治的帝国,是印度历史上空前的大帝国。为了宣传他自己的信条,教育全国人民,他在全国许多地方都树立了一些石柱和石碑;上刻铭文,就是他对全国人民的敕谕,以说教的口吻,教导人民应该如何如何做。这些铭文的语言有的是不相同的,但是内容却基本上相同。应该怎样来解释这个现象呢?

  从阿育王碑或柱的地理分布情况和铭文所使用的语言来看,情况不尽相同。东方大石碑铭的语言基本上与当地方言相一致,但西方、南方和北方的三个大石碑铭文,使用的却是东部方言。这又应该如何去解释呢?唯一合理的解释,我认为就是Lüders等学者提出来的"翻译说"。意思就是,先有一个底本,然后再译成当地的方言,以利当地居民的阅读。翻译的程度有深有浅,也有根本不翻译的。至于底本的语言,看来只能是东部方言,古代摩揭陀语或古代半摩揭陀语,这是阿育王大帝国首都的语言。现在,虽然已经发现了多处阿育王的碑和柱,但是还不敢说阿育王的碑和柱都已经全部被发现了;他树立在首都华氏城的石碑就还没有被发现。有朝一日这个石碑如果被发现,对我们研究阿育王碑铭这个问题将会起极大的推动作用,是不言而喻的。K?R?Norman的说法是:碑铭的抄写员在其中起了作用,是绝对靠不住的。试问,哪一个抄写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更改大皇帝诏谕的语言?总之,我认为,根据阿育王碑铭是能够区分方言的。

  四、《毗尼母经》等经讲的是诵读方法(音调),还是方言的不同?

  这是一个多少年来就争论极多的问题,至今好像还没有大家都公认的结论。因此,我用了相当长的篇幅,把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讨论过程、各家异说都仔仔细细地重新检查了一遍,以期实事求是地解决这个极为棘手的老问题。这一段文章,同我在上面提到的《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整篇论文,所要解决的是同一个问题,只是因为时间已经相隔了很多年。我又细读了哥廷根座谈会上的一些有关的论文,我掌握的材料大大增加,视野当然也就随之而扩大。虽然得到的结论仍然不异于第一篇论文,但是其可靠性却非同当年了。读这一段文章时,最好能参阅上一篇论文。

  我写这一段文章仍然从巴利文律藏Cullavagga(The Vinaya-Pi t ·akam,ed?by Hermann Oldenberg vol?Ⅱ

  Cullavagga,p?139)那一段文章开始。我从中选出了几个关键的词:

  (一)buddhavacanam

  (二)chandaso

  (三)āropema,āropetabham,āropeya

  (四)nirutti

  按照汉译佛典的翻译,明确确定了它们的含义,然后得出一个结论。第一个字buddhavacanam有两个含义:"佛经义"和"(诵)佛经"。第二个字,汉译为"阐陀至"、"世间好语言"、"通外道四国(吠)陀"、"阐陀"等等。第三个字,虽然我写了三种形式,实际上都来自一个字根ā+ruh。汉译佛典的译文是:"撰集佛经,次比文句","修理佛经","诵读佛经","诵佛经","诵经","正佛经义"等等。这一些汉译文都没有"翻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这个含义实际上已隐含其中,呼之欲出。第四个字nirutti是一个关键性的词。汉译文有以下几种:"音"、"国俗言音"、"国音诵读"、"外国音声诵佛经"、"方国言音"、"言语"等等。巴利文大注释家觉鸣(Buddhaghosa)把这个字注释为"佛所说的摩揭陀语"。西方一些学者们对以上几个字的标新立异的解释,我认为,都是站不住脚的。

  第72节:回到祖国(25)

  解释完了我选出来的四个词,现在我来谈一个问题:Cullavagga那一段话讲的是语言问题,还是诵经的声调问题?根据我的分析,这里讲的是语言问题,而不是诵经的声调问题。

  五、我的看法

  根据上面的分析,我认为,哥廷根座谈会上很多学者的意见是难以接受的。现在把我的意见综述一下。

  一个宗教一旦形成或者创建,教主必将努力招收徒众,大力宣传自己的教义。印度当时还没有文字,宣传只能靠语言。佛与弟子们使用什么语言呢?佛的诞生地在今尼泊尔境内,但是他一生游行说法,虽然到过许多地方,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摩揭陀国(约在今天印度的比哈尔邦)。他的弟子们出身不同,家乡也不尽相同,因此语言也不会完全一样。但是,既然同在摩揭陀国,则这里的语言或者方言就必然会成为他们之间的jiāo流思想的工具。他们对当地民众说法,也必然使用这种语言。但是他们所说的摩揭陀语又决不会是纯粹的,具有三个东部方言特点的语言。所谓"古代半摩揭陀语"就这样产生了。这是一种拉丁文称之为lingua

  franca的语言。打一个比方,这有点像中国的"蓝青官话"。很多南北各省份的人聚集在政治中心首都北京,必须有一种共同的语言,这种语言当然是北京话;但是,除了本地人以外,谁也不能完全掌握北京话,于是南腔北调,甚至奇腔怪调,都出现了。无论如何,jiāo流思想的目的总算是能达到了。如来佛的"古代半摩揭陀语"想来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佛教是在公元前五六世纪在印度东部兴起的宗教之一,是反对西北部的婆罗门教的,所以佛祖坚决拒绝使用婆罗门教的经堂语梵文。梵文在当时还没有取得像后世那样煊赫的地位。它只是一种文化和文学的语言,还没能成为官方使用的政治语言。

  释迦牟尼悟到了教义,找到了一些徒众,有了一种供他使用的语言,于是就开始"转法轮"--传教。第一次说法的内容大概是关于"四圣谛"--苦、集、灭、道的,|福@哇$小!說%下&載*站|此时当然还不会有什么佛典(Kanon)。哥廷根座谈会上,学者们心目中的佛典是包括经、律、论一整套的典籍,这在释迦牟尼生时是根本不可能形成的。Bechert说,最古的佛典是属于律部的,这是隔靴搔痒之谈,绝对靠不住。我想拿《论语》来作一个例子或者依据,推测一下佛教Urkanon形成的过程。孔子的一些行动和同弟子们的一些谈话,被弟子们记了下来,积之既久,遂形成了《论语》。释迦牟尼恐怕也会有类似的情况。他常说的一些话,被弟子们记在心中,扩而大之,逐渐形成了一些经典中的核心。区别只在于,中国的《论语》保留了原型,没有继续发展成为成套的有体系的经典,有如天主教和耶稣教的《新约》、《旧约》,以及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佛教经典的形成走的是另一条路,结果形成了一套汗牛充栋的经典宝库,而没有一部为各派所共同承认的宝典。后世产生的经典也往往标出"佛说",这当然是绝对不可靠的。

  印度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文字呢?确切时间还不能十分肯定。反正阿育王(约公元前275年-232年)时代已经有了文字。有了文字,佛典就能够写定。写定的时间可能早到公元前二世纪末。在这里又出了一个佛典梵文化的问题,这个现象可能与佛典的写定同时并举。什么叫"梵文化"?原来佛典的语言是俗语,主要是古代半摩揭陀语。后来,这种俗语由于种种原因,其中也包括政治方面的原因,不能适应需要。政治界和宗教界都想找一个能在全国都通用的语言,选来选去,只有原来被佛祖所拒绝的梵语最符合条件。于是就来了一个所谓"梵语复兴"(Sanskr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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