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预感也不是太好,就是于华北的态度。文山是于华北的老家,方正刚是于华北钟爱的gān部,于华北一直对文山钢铁立市很支持,甚至在赵安邦再三提出警告之后,态度仍然很积极,现在口气突然变了,还怪文山闯了红灯。石亚南当时的估计是,于华北可能要推脱责任了,起码是不想再往文山这个火坑里跳了。方正刚却说她想多了,认为于华北不至于这么做,情况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现在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会场这个架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果不其然,汇报进行得相当艰难。不但是文山一家汇报,省政府有关部门也在汇报,涉及到哪个部门哪个部门头头就汇报。分拆批地,分拆立项的违规情节几乎是当场bào露。有几个与会厅局长不识趣,bào露了还不认账,有的装糊涂,有的试图狡辩,找了不少借口,结果全挨了批,裴一弘批过,赵安邦批。两巨头一唱一和,要求各部门领导回去后立即自查,查清事实速将相关责任人上报省委。
最倒霉的还是她家老古。老古既是无法推脱的相关责任人,又在文山进行过不成功的潜伏,赵安邦便把老古揪出来当场予以示众,让老古付出了沉重代价。
赵安邦冷嘲热讽说:“古根生,你这同志很有责任心啊,对文山项目很有感情啊,他们的项目怎么报你就怎么批!在文山潜伏得也很好啊,呆了十二天,给我送上来一份两万多字的材料,一片歌舞升平,形势大好,真让我心旷神怡!”
裴一弘插话说:“人家和文山市委书记是什么关系,能和我们说实话吗?”
赵安邦气哼哼的,“是啊,看来我是过高地估计了这位同志的觉悟,以为他能把公事私事分开呢!我当时把他留在文山,一来想照顾他们夫妻团聚,二来也确实想把文山钢铁的情况搞搞清楚,结果呢,还是被他们夫妇俩合伙蒙了!”
古根生被批得一头热汗,石亚南看不下去了,解围说:“赵省长,裴书记,这也不能怪老古,主要是我和文山市委的责任,也是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嘛!”
裴一弘见她站了出来,又把矛头对准了她,“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就可以不顾一切了吗?”说着,从面前的文件堆里翻出一张《文山日报》,抓在手上扬了扬,“石亚南,这篇报道是怎么回事?谁让你报的?安邦同志不让报,你们为什么还要乱报?连北京国家部委的领导同志都看到了,在中南海当面将我的军!”
石亚南吃了一惊,这祸可闯大了!急欲解释,“裴书记,我……我们……”
裴一弘不愿听,把报纸往桌上一摔,难得发了回大脾气,“石亚南,你不要解释了!就这么不顾一切地造吧,蒙吧!我老裴出点洋相没关系,可你真把一个经济大省的省长,把我们安邦省长丧送在你文山,我和省委饶不了你们!”
气氛益发压抑,与会者都盯着她和裴一弘看,古根生看她的眼神甚为痛苦。
过了好半天,赵安邦才和气地说:“老裴,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也批评过亚南同志了,亚南向我做过解释的,也许她和文山的同志当时误会了我的意思!”
石亚南再没想到,老领导大发雷霆时,赵安邦反倒替她说了话,心里一热,眼里顿时聚满了泪,声音也哽咽了,“赵省长,我……我们没想到这种后果啊!”
方正刚也说:“是的,是的,早知会传到北京惹麻烦,我们就不报了……”
赵安邦没让方正刚说下去,息事宁人道:“好了,正刚同志,这事不说了!”
裴一弘却余怒未消,“安邦,你心不要软,他们不是该蒙就蒙吗?我们该出手就得出手!从现在开始要建规矩,中央的方针大计和省委的政策指令,在汉江任何地区任何部门都必须得到不折不扣的贯彻执行!这个规矩就从文山立起!”
赵安邦点点头说:“亚南、正刚同志啊,裴书记的这个指示很重要。有些规矩要立,有些被破坏了的规矩要恢复,以后一切都要按规矩来。文山钢铁现在问题不少,违规情况可能比较严重,所以裴书记才说,这个规矩要从文山立起。”
石亚南刚挨了批,本来不想再说什么,可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裴书记,赵省长,中央的方针大计我们当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可……可……”
这时,坐在侧面对过的古根生眉头紧皱,急切而痛苦地向她连连摆手。
石亚南有些怯了,没敢再说下去,“算了,不说了,有的事谁都说不清!”
赵安邦注意地看着她,“哎,亚南同志,什么事说不清?都是啥事啊?”
石亚南不再看对过的古根生,想了想,鼓足勇气说:“当然是经济决策上的事!比如二○○○年国家有关部委还说电力过热,电厂项目一个不批,现在呢?哪里的电都不够用,当初违规上了电厂的就没有缺电问题,比如咱们平州市!”
赵安邦笑了笑,“建了电厂就不缺电了?缺煤也不成啊!我们总不能烧脚丫子吧?有个事你不知道,为了平州电厂的发电用煤,老裴直接找到了国务院!”
裴一弘也想了起来,“对了,石亚南,你不提我还忘了,你这种违规操作可不是第一次啊!平州电厂就是你做常务副市长时抓的,省里还派人去查过!”
石亚南心想,查归查,手续不还是补办了?电厂不还是起来了!现在说钢铁过热了,过几年没准钢铁又紧张了!心一横,进一步争辩说:“裴书记,我个人认为,国家部委的说法不一定成立,起码在文山不成立,没准就判断错了嘛!”
方正刚呼应道:“就是!裴书记,赵省长,亚南同志说的有道理!我们下面决策会犯错误,上面决策就不犯错误了?谁敢保证这次宏观调控就全都是正确的?不一定吧?再说,各地有各地的情况,也不能一刀切嘛,尤其是对文山!”
裴一弘不悦地说:“文山怎么了?是政策特区啊?你们头脑最好都清醒些!”
石亚南的头脑清醒了:裴一弘这次看来是急了眼,不准备和下面讲民主了。
赵安邦倒还有些民主的样子,对她和方正刚做工作说:“你们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比如说犯错误。谁也不敢保证上面不犯错误,我们的革命和建设中也的确犯了不少错误,不断地犯错误。当然,也在不断纠正错误。但这不能成为拒不执行中央宏观调控政策的借口,两回事嘛!我们这么大一个多民族国家,面对这么复杂的经济政治局面,如果政令不畅,岂不要天下大乱吗?是不是啊?”
裴一弘挥了挥手,“安邦,这个问题不必再和他们讨论了,今天咱们不是开研讨会!时间不早了,你就代表省委,把昨天省委常委会的决定传达一下吧!”
赵安邦传达起了省委常委会的决定,核心内容是,马上组织联合调查组,对文山钢铁进行一次公开的彻查。直到这时石亚南才明白,在她和方正刚走进这个会议室之前,工业新区七百万吨钢铁的命运已经被昨夜的省委常委会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