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时,齐全盛大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不无深情地拉着周善本的手说:"……善本啊,镜州这一摊子都jiāo给你了,你上次劝我时说得好,镜州能有今天,大家都付出了心血,所以,不论多qiáng烈的政治地震都不能影响咱们镜州未来经济的发展啊!"
周善本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齐书记,案子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变化?"齐全盛脸上毫无表情:"这我不知道,重天同志没和我通过气.不过,我可以向你这个班子的老同志jiāo个底:我齐全盛做了三年镜州市委副书记,九年市委书记,可能犯过很多错误,包括对家属和下属的经济犯罪都要承担责任,可我本人从没做过任何一件贪赃枉法的事!"
周善本挺真诚:"齐书记,那我也说一句:不管别人相信不相信,反正我相信你!"
齐全盛说:"善本,有你廉政模范这句话,我多少也有点安慰了!"拍拍周善本的肩头,"哦,你这身体可得多注意啊,怎么听说你前天在市私企座谈会上突然昏过去了?"
周善本笑了笑:"谁给你传的?没啥,齐书记,就是一时虚脱罢了."齐全盛说:"还是尽快去检查一下身体,未来……未来你的担子可能会很重啊!"
周善本应着:"好,好,齐书记,等我忙过这阵子再说吧!"和齐全盛一起出了门.
走到门口,齐全盛又站住了:"哦,对了,还有一个事:那个杨宏志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不找到这个杨宏志,田健就永远不放了吗?善本,你方便的时候再和重天同志谈谈,请他注意一下镜州的形象,可以把我的原话告诉他:镜州出了这么大的腐败案,整体形象已经受到了严重影响,不能再在田健问题上失分了.
田健可是MBA ,经济学博士,我们引进的人才啊."下了楼,在门厅前正要上车,无意中看到市委王副书记的003 号车驶上了门厅.
齐全盛犹豫了一下,在打开的车门前站下了,想等王副书记下车后,也和王副书记jiāo代几句,——此番去省城后果难料,客气的场面话总要说几句的.不料,王副书记的车停下后,车门却迟迟没有打开.齐全盛这才骤然悟到了什么,一声叹息,郁郁不快地上了车,
让司机开车,倒车镜中显示,他的车一开,王副书记从车里缓缓下来了.
秘书李其昌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禁不住感叹了一句:"王书记也要和我们划清界限喽!"
齐全盛压抑着情绪,平淡地道:"该划的界限就得划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
李其昌"哼"了一声:"那还讲不讲政治道德?讲不讲良心?"齐全盛笑了笑:"政治道德?良心?"摇摇头,"其昌啊,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嗣后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没再说什么,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
齐全盛眯着眼想心思.
李其昌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一阵阵发呆.
车上高速公路,齐全盛才睁开了眼,对李其昌说:"其昌啊,回国后,我就和你jiāo过底:我可能被诬陷,现在看来不是多虑,已经是现实了.这次到省委谈话,我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你小伙子怎么办啊?啊?"李其昌带着情绪说:"还能怎么办?凭良心办呗,不凭良心的话我不会说!"齐全盛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缓缓道:"其昌,你不要开口良心闭口良心,政治斗争就是政治斗争,它是不和你讲良心的.我会被诬陷,你也会被诬陷,为什么呢?因为你是我的秘书.有个事实你要记住:七年前,重天同志的秘书祁宇宙就是栽在镜州的,你会不会栽在镜州呢?不敢说.高雅jú已经栽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栽下去,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坐牢,甚至杀头!"停了好一会儿,才又补充了一句,"二百多万啊,高雅jú就可能被人家杀头啊!"李其昌眼里闪着泪光,叫道:"齐书记,我决不相信高阿姨会受贿二百多万!
有些事你不知道,找高阿姨送钱的人不是没有,十万八万的都有,高阿姨从没收过!高阿姨刚退休时,金字塔大酒店的金总给高阿姨买了辆宝马车,高阿姨都没要,金总改口说借,高阿姨也没借!"
齐全盛平静地问:"那么,你高阿姨名下的那二百多万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啊?"
李其昌想都没想:"栽赃!既然刘重天能想到杨宏志向田健栽赃,就想不到别的什么人向您和高阿姨栽赃吗?存款搞实名制才多久?谁不能以高阿姨的名字到银行里存进这笔钱?"
齐全盛摇摇头:"问题是,你高阿姨把这只箱子送到了老保姆家."李其昌道:"你怎么知道这箱子就是高阿姨送过去的?退一步说,就算是高阿姨送去的,里面是不是就有这张存款单?再说,刘重天那帮人怎么会想起找那个老得不能动的保姆?"
有道理!齐全盛的心窗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不再就这个话题和李其昌谈下去了,
拍了拍司机的肩头:"好了,别说了,放段贝多芬的音乐听听吧,路还长着呢!"
音乐响了起来,是齐全盛以往最爱听的《英雄jiāo响曲》,声音很大.
李其昌借题发挥:"齐书记,您就是一个英雄,站直了一座山,倒下了山一座!"
齐全盛摆摆手:"其昌,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听音乐,啊,听音乐!"在《英雄jiāo响曲》的激昂旋律中,镜州001 号车急速驰往省城……周梅森《绝对权力》
第二节舌战齐全盛的车开进省委大门已快六点钟了,省委机关院内已是一片下班的景象,开出去的车比开进门的车多,往外走的人比往内走的人多.绛红色的常委楼前,书记常委们的专车已在门厅下守候,随时准备接楼内的书记、常委们下班回家.
齐全盛走进门厅时,正碰上主管党群文教的林副书记从电梯里出来.林副书记没像往常那样热情地和齐全盛打招呼,只向齐全盛点了点头,说了声"秉义和士岩同志正在等你",匆匆过去了.齐全盛的心本能地一紧,"哦"了一声,上了电梯,去了郑秉义办公室所在的三楼.
三楼走廊静悄悄的,似乎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玄机和变数.齐全盛头一次发现,自己穿皮鞋的脚踏在地板上竟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响.走廊尽头的窗外she进一缕夕阳的残光,将面前的地板映得光斑波动,让齐全盛禁不住一阵阵眩晕,产生了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这时,出现了一个人影,背对着夕阳的残光迎了上来,——那是郑秉义的秘书.
齐全盛qiáng作笑脸,和郑秉义的秘书礼貌地握了握手,一句话没说,便在秘书的引导下,轻车熟路走进了郑秉义的办公室.郑秉义和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李士岩果然在等他,
二人在办公室外的小会客室正说着什么,见他进来,相互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李士岩一开口就别有意味:"老齐呀,你到底来了?啊?"齐全盛努力微笑着:"让你们二位首长久等了吧?对不起,真对不起!"郑秉义礼节性地和齐全盛拉了拉手,问:"老齐,怎么这么晚才到啊?"齐全盛说:"省委办公厅中午才来电话通知,家里的事总要安排一下的."李士岩不无讥讽:"还放心不下你镜州那盘大买卖呀,是不是呀?"齐全盛摆摆手,也是话中有话:"士岩同志,看您这话说的!什么大买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