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体和大腿两侧被那板结的脏纱布磨蹭得越来越疼,她的步子越迈越慢了。她盼望路旁出现一条小溪,使她能够避开人,好好洗一洗。
停下步,驻足看了看,前方的山上和路两旁的草丛中都没有小溪的影子,连个水洼也看不见。
她失望极了。
大约是两个星期前,从那个小村落出发时,下过一回大雨,差点儿没把她淋出病来。后来,便再也没下过雨,水开始变得金贵起来,若是碰不到山泉溪水,莫说洗脸擦身,有时,连喝水都成问题。
走在前面的尚武qiáng和老赵头又一次远远把她抛下了,她被迫鼓起勇气向他们喊:
“等等我!等等我!,‘
尚武qiáng继续向前走,老赵头却停下了脚步,回转身向她招手。
她看到老赵头停下了,放了心,向后看看,没有人,这才下了路,钻进草丛中,将那块板结的纱布取下,又用牙齿咬着,撕下了一块衣襟,叠了叠换到体下。
那块污秽的纱布她信手扔到了草丛中,转念一想,用水洗洗还可以用,又弯下腰把它拾了起来,卷了卷,塞进了口袋里。
重新上路以后,她感觉好了些,下体不那么痛了,脚步不由地加快了些。一边走,她一边恳切地劝告自己:
不要恨尚武qiáng,不要恨他!要爱他!爱他!他是你的丈夫。是你在这非人环境中生存下去的保证!你要容忍他的一切,原谅他的一切!
“再见吧!格拉斯敦!我的少尉!”
她含着泪水,轻轻说出了声。
沿途的尸体越来越多了,有时走上百十步就能碰上一具,老赵头想,说不定哪一刻,自己也会一下倒毙在地上,成为这众多尸体中的一具。
早就断粮了。他们只好刨野芋,刨芭蕉根充饥。饥饿使他忘记了一切危险,他吃起什么都肆无忌惮。结果,昨日宿营时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开始浮肿,皮肉像发酵似的,手一按就是一个青紫的坑。曲萍胆小,不敢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只用大树叶子接雨水或露水喝,偶尔打到蛇,才吃点蛇肉。尚武qiáng也很小心,野芭蕉根根本不敢吃,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也只冒险尝尝野芋头块。可尚武qiáng却活得比他和曲萍好,说话的嗓门依然很大,走起路来jīng神也挺足的,他因此而怀疑,这位上校长官身上还藏着什么食物。
他不敢说,更不敢向尚武qiáng谋求生存的平等。一直顶在头上的白铁锅,他早就想扔了,尚武qiáng却不让。尚武qiáng要用这锅烧水喝,泡着尸体的水,他不敢生喝,他还要烧水烫脚哩!他活得认真而又仔细,对自己的生命极其负责。他却不说他是为了自己,而说是为了大家!
老赵头心中清楚得很,这“大家”只是个幌子,在三人组成的“大家”中,只有尚武qiáng是主人,他和曲萍都是奴仆,他又是两个奴仆中最卑贱的一个。吴胜男科长说的那种叫“尊严”的玩意儿。在这非人的生存环境中根本不存在,在他身上更不存在。他命中注定了一辈子要为那些有尊严或曾有过尊严的人们做牛马,直至他永远告别人间的那一天为止。他认命了。他亲眼看到,过去曾有过尊严的曲萍姑娘比他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认命呢?曲萍一路上被尚武qiáng糟践了好几次。他知道。他看到她悄悄的哽咽,默默地流泪,他无能为力。更帮不了她。
对吴胜男科长的思念越来越qiáng烈,他忘不了吴胜男用手枪bī着尚武qiáng向他认错的情景;忘不了她映在血泊中的安详的脸孔。他想,若是吴胜男还活着,情况不会变得这么糟,吴胜男决不会容忍尚武qiáng这么胡作非为的,她说不准还会用枪顶着尚武qiáng的胸口对他说:
“尚主任,你是人!不能像畜生那样,只为自己活着!”
她会这样说的,会这样gān的。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然而,她去了,永远地去了。她是为了他呀!她用自己柔弱的女性身体,为他挡住了缅jian的枪弹……
身体摇摇晃晃,步履变得一步比一步艰难,一步比一步沉重。浑身上下的老骨头仿佛都散了架。眼前一片昏花,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脚下总像踩了棉花似的,软软的、绵绵的。又是上山。道路不好,每向山上挣一段,都要喘息好一阵子。
前面的尚武qiáng和后面的曲萍都和他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他隐隐约约能听见身前身后的脚步声。
又累又饿,浑身上下都被从皮肉中渗出的汗水泡透了,溃烂的大腿根又疼又痒,他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觉着自己再坚持走下去,一定会一头栽倒在地上,永远爬不起来。
他毅然站住了,将顶在头上的白铁锅很响亮地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下了。他下了狠心,不管尚武qiáng如何吼叫,他都不走了!他一定要在这儿歇歇,找点东西吃。他也该有尊严哩,曲萍也该有尊严哩。凭什么他们非要听尚武qiáng的不可!尚武qiáng不敢打死他的,不敢!若是他真敢打,那倒好了,一枪下去,他一生的苦难不就结束了么?!
白铁锅着地的响声惊动了前面的尚武qiáng,他回转身看了看,气喘吁吁地问:
“怎……怎么回事,老赵头,爬起来!爬起来走!妈妈的,摔……摔一跤能摔死么!”
尚武qiáng以为他摔了跤。
他不理。他看着下面路上的曲萍姑娘,无力地向她招了招手。
尚武qiáng又喊:
“老东西,你他妈的要找死么?!快跟上来!”
他还是不理,心中恨恨地骂:什么长官,妈的,王八蛋!
曲萍一步步爬了上来,坚定地加入了他的行列,在他身边坐下了。
曲萍厌恶地向尚武qiáng站立的地方看了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老赵大爷,别……别理他!他要走,就……就让他一人走吧!咱们就在这儿歇歇,找……找点东西吃!”
“嗯!”
他点了点花白的脑袋,用军帽扇着风。
尚武qiáng声嘶力竭地叫骂了一阵子,不但骂老赵头,连曲萍也骂上了,骂累了,也在原地坐下了。
这时,山下上来了一拨散兵游勇,大约十几个人。他们走到老赵头和曲萍身边时,领头的一个大个子兵关切地问他们:
“哪部分的?”
曲萍道:
“军政治部的!”
“走不动了?”
曲萍点点头。
那大个子兵叹了口气,领着那拨人又向前走了,走了没两步。停下了:
“姑娘,大爷!还是随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曲萍的心动了一下,几乎想跟他们走了,可一想到他们都是些不熟悉的男人,[奇+书+网]马上想到了可能发生的那种令她恶心的事。
她木然地摇了摇头。
老赵头见她摇头,也摇起了头。
大个子兵真好,从他挎包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走到曲萍身边。递给曲萍说:
“给,这里还有三块饼gān,你们留着吃吧!”
曲萍愣了一下,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伸手接过饼gān,含着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