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她遏制不住地狂笑起来:
“那么,你他妈的还谈什么爱情,你他妈的是王八蛋!是láng!是野shòu!”
她没意识到她在粗鲁地骂人。她是在一个为人师表的家庭中长大的,从小到大还从未骂过人。
尚武qiáng似乎很冷静。他没有对骂,他用枪口对着她的胸口说:
“你骂吧!使劲骂吧!可别走过来!你走过来我就开枪!”
她被震怒了,猛然扯开了衣褂,袒露着还带着尚武qiáng齿痕伤疤的双rǔ。
“开枪吧!畜生!王八蛋!”
枪在尚武qiáng手上抖。
她稳住身子。缓慢而有力地向前走。她不是为了火上的烤肉,而是为了尊严,为了向一个非人的动物复仇。她的嘴角显露出了讥讽的微笑,一缕凌乱的黑发在额头上挂着,在眼前飘着。
“打呀!开枪呀!畜生!”
尚武qiáng一头汗水,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慢慢退到了火堆后面,火在熊熊燃烧,一股烧焦了的肉味,带着黑烟,在空气中弥漫。
她走到火堆旁站住了,将衣襟掩了起来,隔着火堆冷冷地对尚武qiáng道:
“我谅你没这个胆量!”
不料,话刚落音,尚武qiáng狞笑着打开了枪上的保险,疯狂地吼道:
“我没这个胆量?只要你敢动一动火上的肉,老子立即开枪!莫说是你,就是我亲爹,老子也不饶他!”
她这才注意到火上那已变得焦黑的肉,她一脚将肉踢翻了,鄙夷地骂道:
“畜生!谁也不会吃你的臭肉!你就守……守着这块臭肉做你的野shòu吧!‘'
她转身走了,走得那么坚定,那么义无返顾,仿佛她从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似的。
坚定而尊严的脚步没能迈出多远,她支撑不住了,眼前~黑。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火堆旁,满脸泪水的尚武qiáng正木然地守在她身边盯着她的面孔看。
他口中在呢呢喃喃地唤着她:
“萍……萍……”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萍,原谅我!原……原谅我!”
她看到了那被她踢倒了的树棍,看到了那块令她恶心的肉,她记起刚刚发生过的被尚武qiáng称作“生存法则”的那一幕。
她理了理头发,认真地判定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觉着自己还能站起来,走出去。
她用手按着地,要站起来。
尚武qiáng忙着去扶她。
她一下闪开了,抬起手臂,用尽平生的力气,对准尚武qiáng的睑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畜生!”
尚武qiáng被打得歪在地上。
她不管。她摇晃着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大路上走。她就是再倒下。也决不能倒在这弥漫着臭肉气味的地方了。她是个女人,也是个抗日的中国军人,她宁愿死,宁愿死在被千万双军人脚板践踏出的大路上,也决不愿与一个非人的野shòu为伍而苟活着。
不,不,她不死。她为什么要死呢?难道这一路上死的人还不够多么?难道她去死,许多善良l 的人都去死,而只留着尚武qiáng这类两脚野shòu活着害世害人么?!不,不,为了人类的良知,她也得活着,最后看看尚武qiáng之类的下场!她要把这个上校副主任的卑劣灵魂拿到光天化日之下去曝晒,在文明世界里亲手剥掉他身上辉煌的外衣。况且,她才二十二岁呀,全民族的艰苦抗战还没结束呀!她十七岁唱着抗日歌曲走上战场,走进军人的行列,不是为了死在缅甸的深山老林,而是为了一个民族的自主生存。
生的意志来得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顽qiáng,这么执拗,yīn暗的日子让人恶心,可毕竟已经过去,她面对着的是属于她,也属于一个伟大民族的未来。
这日上午,她在一座yīn沉沉的大山前,看到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
“由此距新平洋一百二十英里,距坎地一百八十英里!”
字下面照例是个长长黑黑的箭头。
一瞬间她变得很失望,一百二十英里,凭她现在这个样子,十天也难走到,况且,她又连一点食物也没有了。
死亡的危险依然像恶鹰一样在她头上盘旋,随时有可能落下来。
也是在这日上午,她见到了一群猴子。开头是三五只,后来变得越来越多,足有三四十只。猴子们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和战友,它们却有一群。
它们在山路旁的树上跳来跳去,对着她露牙齿,挤眼睛。
她有些紧张,竟忘了枪中已没,有子弹了,她拔出枪,打开了保险。
猴子们并不怕,一些猴子还好奇地眨着眼,盯着她手上的黑东西看,或许以为那黑东西是什么好吃的玩意儿。
她警惕地握着枪,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向前走,想尽快摆脱这些给她带来威胁的猴子,希望能在这山路上发现几个同行者。
山道上空空dàngdàng,渺无人迹。
她沮丧了,一步步继续向前走。
猴子们对孤独的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前后跳着,吱吱叫着,有几个大胆的家伙还跳到树上,用青绿的野果砸她,有一颗野果砸到了她肩上,怪疼的。
她真烦了,她没有心思和这些无生存之虑的猴子们开玩笑,
尽管她(它)们曾有过共同的祖宗,可现在的处境却大不一样。
她想对着空中放上两枪,吓跑这些猴子。
枪举到头上,手指抠了一下枪机,枪却没响。她这才记起:她的子弹已在那个被蒙骗的夜里打光了。
猴子们也欺软怕硬,见她根本无法对它们构成任何威胁,变得越来越放肆了。一个几乎掉光了毛的肮脏公猴子竟迎面站到路上。冲着她尿起了尿。它尿尿的时候,嘴里还咬着一个红红的果子。
那个公猴咬在嘴上的红红果子吸引了她,她眼睛一亮,聪明地想到:猴子能吃的东西,人也一定能吃。
她停住了脚步,认真地盯着那公猴子嘴上的果子看,公猴不让看。它耍完了无赖之后,跳下了路面,爬到了一棵弯弯的大树上。在大树的枝叶丛中对她叫。
树上结着不少猴子吃的那种红红的果子,只是挺高,她爬不上去:她只好到地上去寻,四处一看,竞在不远的一棵树下看到了不少。可惜的是,十几只猴子聚在那里,正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吱吱叫着。仿佛在讨论什么重要事情。猴群当中蹲着一只身材粗大脑袋也很大的老猴子,它不时地用前爪搔搔腮,像个正在制造某种哲学的大思想家。
大思想家盯着她看,眼神懒散而傲慢。
她也盯着它看,禁不住也学着它的样子,用手搔了搔脸。
大思想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以为它的哲学和人类的哲学有沟通的可能,它先向她咧了咧嘴,尔后,四爪着地,向她面前严肃地走了几步。
她把枪装进了腰间的枪套里,明确地向大思想家表示了人类对猴类的友好,继尔,试探着向它面前挪了几步。
几只半大的猴子跳到了大思想家面前,似乎想阻止自己的领袖和人类的接触,大思想家火了,抬起前爪,抓住了一个倒霉蛋咬了一口,又大叫了一声,吓跑了所有的劝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