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坟_周梅森【完结】(17)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梅森

  “杀人刀”大名鼎鼎哩!

  大名鼎鼎的“杀人刀”将他抓住了,三把两下扯掉他那补丁叠补丁的破裤子,那时,他手里还抓着缰绳。

  “马,我的马!别放跑了我的马呀!”他喊。

  “杀人刀”一只手扭住他的两只小腕子,一手夺过了缰绳,顺手抛给了身边的黑大个:

  “伙计,你给兔子牵着马,老哥我来教教这只小公jī怎么使刀!”

  黑大个笑呵呵地抓住了缰绳。

  那时,大白马还没跑。

  “杀人刀”开始用那只空下来的、沾满煤灰的黑手摸他的那个东西,边摸边骂:

  “妈的,像粒花生米!”

  “不,像粒huáng豆!”

  黑大个戏谑道:

  “像huáng豆的也是刀么?”

  “哈!哈!哈!”

  两个大汉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被“杀人刀”拉到了煤楼簸箕口下的那节煤车皮跟前,煤车皮的车帮上有一个比大拇指稍粗一点的圆孔,“杀人刀”便bī着他把那东西往圆孔里放。他不gān。他将gān瘦的小屁股扭来扭去,怎么也不答应。

  黑大个过来帮忙了,他抓住他的那东西硬往圆dòng里塞。就在这时,大白马挣脱缰绳跑了,它先是跑出十几步,站在一盏巷灯下嘶叫了两声;尔后,自由自在地顺着它跑熟了的小铁道向外蹓去。

  看到大白马挣脱缰绳跑了,他急了,卡在煤车孔里的那东西自然软了下来,他慌忙提起褪到脚踝上的破裤子,大骂了一声:

  “‘杀人刀’,我日你姨!”

  他顺手拽过一盏油灯,甩开脚板上的两只破布鞋,像只机灵的兔子似的,一路朝巷道里急追过去。

  大白马在前面撒欢儿跑,他在后面拼命地追。大白马显然知道了主人在追他,有几次似乎是有意放慢了步子,眼看小主人快要追上了,又“吧嗒、吧嗒”地扬蹄飞奔。

  在东西平巷分叉的岔道口,大白马稍停了一会儿,管岔道的三大爷赶紧上前去拾缰绳,不料,手刚碰到缰绳的梢儿,大白马又甩开蹄儿向前跑去。

  大白马跑进了西平巷,他跟着跑进了西平巷。

  大白马钻进了一条支巷,他也跟着钻进了一条支巷。

  一路上,很多工友帮他抓马,可谁也没抓到。这时候,他有些着急起来,按照规定,他还要拉一趟重车到大井口,如果不能立即抓住马,十二号柜煤楼里放满了煤运不出去,他就要吃车头子的鞭子了。

  大白马又从一条支巷,跑进了另一条支巷。这条支巷里没有灯。

  他不敢跑了。

  他开始唤马,他希望能用衣袋里残存的huáng豆诱惑马停住脚步……

  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知大白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把大白马丢了!

  他吓坏了,急得几乎哭出来,他点亮了自己手中的油灯,大步向支巷里跑着,带着哭腔喊:

  “白白!白白!”

  支巷里很静,除了他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脚步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其它声音。

  他又开始拼足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他要跑到这条支巷的尽头,找到他的马。

  就在这时候,支巷里的空气骤然动dàng起来。一股来自大巷深处的qiáng大气làng,带着火、带着烟、带着飞舞的煤尘岩粉,甚至带着斗大的矸石,顺着大巷的风道呼啸而来,当小兔子听到那隆隆巨响,还未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急速而又猛烈的气làng已扑进了支巷,他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猛然推倒了……

  他倒在脚下的这条黑水沟里。

  黑水沟和沟里缓缓流动的黑水救了他的命,骤然掠过的烟火仅仅烧着了他的半边头发,仅仅将他的脊背和肩头烧伤了。他倒地时,脸紧贴在地下,鼻孔和嘴几乎紧挨着地面。他没把致命的烟火吸进肚里,否则,他就完了!他听年长的老窑工说过,如果吸进烟火,整个口腔、食道和胃都会被烧伤,而这种内烧伤是无法医治的。

  艰难的回忆,使小兔子的神智彻底清醒了,他判断出他置身的这座矿井里发生了一场脏气爆炸!

  他的大白马会烧死么?

  第一部分第13节 他和那女人结了婚

  他扶着身下的那块巨大的矸石慢慢站了起来,不料,腰刚刚直起,他尖削的小脑袋便碰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他用手摸了摸,发现那是一架塌下来的棚梁。

  他突然惶恐起来,想到了爆炸会造成严重冒顶!

  他重新贴着那块矸石躺下了,不敢动。他知道,在包围着他的黑暗中,四处都是危机、四处都是陷阱,只要他稍微不慎,马上就有可能被冒落的矸石或倒塌的煤帮砸死。

  他想起了自己原先拎在手上的油灯,想起了嵌在灯盏底座旁的那一包洋火。他得立即找到他的灯,找到他的火,找到他的光明!这是他生命的依托,此刻这灯、这火比大白马要宝贵十倍、百倍!

  他暂且忘掉了大白马,也暂且忘掉了疼痛,忘掉了危险,竟不顾一切地离开那块矸石,手贴着地面到处乱摸。他摸到了一片片木楔子,摸到了一块块矸石,摸到了他的破柳条帽,惟独没摸到他的那盏灯!

  他累了,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喘息的时候,他绝望了,觉着在黑暗中找到他的灯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盏灯可能被压在哪一块冒落的矸石下,可能被埋进了哪一堆倒塌的碎煤堆里,也有可能掉到身下的水沟里。

  水沟。

  他想起了水沟。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他伏卧在水沟旁的位置,开始沿着他上身倒下的方向去摸索,他推测,他的灯一定是顺着上身倒下的方向跌落的。

  然而,一无所得。

  他绝望地哭了,像一只落进陷阱的láng一样,哭得十分凄厉。他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没有人能听见。而他多么希望有人听见啊!只要有人听见了他的哭声,就会赶来救他。他又想起了黑大个和“杀人刀”,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来找他的,他们亲眼看见他跑进东平巷找马的,他们一定会来找的,一定!

  可是……

  可是,如果黑大个和“杀人刀”也死了呢?

  小兔子不敢想下去了,他拼足全身力气,用变了腔的声音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

  “救命!救命啊!”

  …………

  没有任何回声。他的呼喊声没有传出多远,便被撞了回来,像一团团驱赶不走的幽灵,固执地在他身边转悠……

  力气耗尽了,他不喊了。喊也没有用。这条支巷里不会有人,他的生命现在已不再属于他,而属于万能的窑神爷!窑神爷叫他死,他随时得死;而窑神爷要他活,他必定能活下去!窑神爷或许是想让他活下去的,灾难发生时,他没被烧死,没有被气làng推到煤帮上撞死,便足以说明窑神爷对他的厚爱了。他才十六岁呵!

  黑暗中,窑神爷的面孔在他眼前出现了。窑神爷满面金光,眯着眼在笑,大大的耳朵几乎坠到肩上。须臾,这面孔似乎变了,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人脑袋硕大,眼睛小小的,鼻子歪到一边,额上嵌着疤痕。他看到了那疤痕在扭动,那歪到一边的鼻子在抽颤,他甚至感到,那老头儿正用jī爪一般无法伸曲的手在抚摸他的脑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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