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爷便又得了第二次机会,顺着卜大爷的力拔出匕首,又颤颤微微在卜大爷身上捅了一刀.
马二爷老终是老了,杀人的手段却没忘,第二刀捅到卜大爷胸上后,死劲搅了一圈,搅得卜大爷胸前血如泉涌,造出了冲天的血腥.
卜大爷这才想到,他又败了,今日不是马二爷的末日,倒是他的末日.
在末日来临的最后一刻,卜大爷捂着浑身是血的胸脯,向卜守茹看了一眼,唤了声" 妮儿" ,身子向后一仰,轰然倒地.
卜守茹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结局,冲过去一巴掌把天赐打倒在地,yīnyīn地看着麻五爷问:" 这……这场架打得公道么?"
麻五爷讷讷道:" 我……我可不知道马二爷有匕首……"卜守茹满脸是泪:" 我只问你公道不公道!"
麻五爷承认这不公道,略一沉思,即走到马二爷面前,把马二爷手上的匕首夺了,放到卜大爷手上,而后,一把揪过马二爷,一把抓住卜大爷的手将匕首捅进了马二爷的胸膛,也猛搅了一通,让马二爷身上生出了同样的血腥.
马二爷胸脯上插着匕首,满身满脸的血,却在笑,还用耳语般轻柔的声调儿对天赐说:" 天赐……天赐,今天的事你……你得记住,得……得一……一辈子记住哇……"
天赐喊着爹,大哭着,搂着马二爷再不松手,直到马二爷软软倒在他怀里,闭上昏花的老眼……
第十九章
后来就是那场足以和卜守茹出阁相比拟的大出殡了.
大殓前的一切准备都是充分的.卜守茹发了话,要把丧事办得尽善尽美,不能让别人说闲话.
于是,专为人家承办丧事的" 万乘兴" 和" 老大全" 的管事们便办得很jīng心.
赶制的两副寿材皆是红柏十三元,是用十三根红柏木拼成的,上三根,底四根,左右帮各三根,甚是气派.棺内有褥子,有莲花枕,还有搁脚的脚蹬子,也是莲花形的.
马二爷、卜大爷在各自棺内躺着,身盖huáng料陀罗经被,很是安祥,就像于积年的劳累后睡熟了似的.
殉丧的物什也多,可谓应有尽有,手抓银,口含珠自不必说,专做的各式冥轿便有一大堆.
礼仪也无可挑剔.发了报丧条子,卜守茹和天赐又向马家和卜家的至爱亲朋登门报丧.殡榜也开了,请了城里最有名的yīn阳先生算了马二爷和卜大爷的八字,推定了出殡的日子,看了坟地风水.
yīn阳先生怕卜大爷和马二爷在地下再打,说起忌讳时再三qiáng调,二人墓xué皆不可用麻石、青石.
卜守茹一一记下了,后来真就没用一块麻石、青石.
停尸七日,终至发丧,城里城外的战事也停了.
秦城的王旅长和那钱团长几番努力未能破城,就和刘镇守使言了和,要刘镇守使助饷十万,后退了八十里.
刘镇守使在发丧前一日来了,为丧家点了主.
发丧甚是隆重.
在卜守茹的主持下," 万乘兴" 和" 老大全" 动轿一千四百乘,光执事就用了六十堂,起棺皆为四十八杠,有棺罩和大亮盘.丧盆子摔得好,纸钱撒得也好,一把把扔得很高,落在地上很均匀,像沿道下了场雪.
棺木出堂后,大殡的队伍上了街.
最前面开路的,是纸扎的两个狰狞鬼,青面獠牙,高约两丈,脚底有轮子,由十几个轿夫推着.然后是两个铭旌,是幡形的长亭子,一边三十二人,两边六十四人抬着,四面还扯着纤绳.铭旌之后,就是开道锣领着的六十堂执事了,肃静回避牌夹杂于六十堂执事中间.以后则是金山、银山,纸人、纸马,各式纸轿,并那挽帐挽联、鼓乐、僧道.
经堂、孝堂的佛事做得也好.
诵经场面都是很大的,用福缘法师的话说,为" 云福寺五十年所仅见." 《石翁斋年事录》对此亦有记载,称其为" 完丧家殓仪之大全,复三千年古礼于今世."
石城里的百姓都说,卜大爷和马二爷配!
却也有人在大出殡那日闲话道:" 丧事办得大并不好证明卜守茹的孝,这卜守茹实是魔女,上通民国的镇守使,下通帮门的无赖党徒,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搁在前清,必得办' 忤逆' 之罪.卜大爷和马二爷归根算死在她手里,这魔女为了马卜二家的轿号,造出了父毙夫亡的惨祸……"言毕,又不免唏嘘一二,为石城轿业至此再无男人感慨不已.
第二十章
马二爷身上的血就此永远粘在天赐身上了.
天赐常无缘无故嗅到血腥味,觉着自己每身衣服上都沾着马二爷胸腔流出的血.
那血像极好的肥,于无声之中抚育着天赐心里那颗仇恨的种子.
不管卜守茹咋说,天赐就不信麻五爷是他爹,每每看见麻五爷来找卜守茹,眼睛便láng一般凶恶,话却是不说的,这就让麻五爷和卜守茹感到怕.
大殡之后,麻五爷梦想中对马二爷家产、轿号的接管未能得逞.不论麻五爷如何张狂,马家族人就不依从,声言要与麻五爷拼到底,还托城里商会的汤会长和一帮有面子的绅耆,找了刘镇守使,说是马二爷在日,麻五爷便与卜守茹有染,帮着卜大爷杀了马二爷,如今又欲登堂入室,夺人家产轿号,实为天诛地灭之举.
刘镇守使一直知道麻五爷和卜守茹有染,可却不愿被人当面说穿,一说穿,刘镇守使就火了,当即表示要办麻五爷的杀人讹诈罪.
卜守茹怕刘镇守使把麻五爷杀了,再酿下一场血案,便跪在刘镇守使面前,为麻五爷求情,且一口咬定说马二爷不是麻五爷杀的,刘镇守使才没大开杀戒.
不过,刘镇守使也讲得清楚,冉见着麻五爷出现在马家就要办了.
麻五爷不怕,仍是常到马家来,还想和天赐套近乎.
麻五爷虽看出了天赐眼中露出的切骨恨意,却还存有幻想,以为好歹总是自己的儿子,只要对天赐好,天长日久必会拉过来的.
那当儿,麻五爷为了掠下一城的轿子,已决意要和刘镇守使较量了,背着卜守茹私通了秦城的王旅长和叛逆的钱团长,要率着帮门的弟兄在城中起事,策应王旅长和钱团长的兵马攻城.
这就惹下了大祸.
六十天后,是卜大爷和马二爷的旮河之期,二位辞世的爷要在这天过yīn间的河,卜守茹和天赐到卜大爷、马二爷的坟前烧船桥.
烧船桥时,卜守茹还和天赐说,他的亲爹不是马二爷,实是麻五爷.天赐不睬,只对着马二爷的坟不住地磕头、流泪.
这让卜守茹感到脊背发寒.
晚上就出了事.刘镇守使的兵突然围住了马家大院,把刚到马家的麻五爷和麻五爷带来的七八个喽啰全抓了,说是麻五爷和他的帮门党徒通匪.
卜守茹不信麻五爷会通哪路的匪,认定刘镇守使是因着醋意发作才下的手,遂带着六七个月的身孕,随那些兵们去了镇守使署.
到得镇守使署卜守茹才知道,麻五爷真就通了匪,和秦城的王旅长传了三次帖子,相约在七日后动手,先由麻五爷的帮门弟兄在城里起乱,王旅长和钱团长再打着济世救民的旗号攻城.
王旅长和钱团长都答应麻五爷,攻下石城,特许麻五爷专营全城轿业,再不容任何别人插手其间.
卜守茹看着刘镇守使手中的帖子,将信将疑,以为刘镇守使做了手脚,就问:" 这……这该不是你造的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