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守使道:" 我就是想造假也造不出什么轿业专营的事来,只有那麻老五能想到这一条."
卜守茹立时记起了麻五爷多年来野心勃勃的梦想,觉着这无赖如此行事恰在情理之中,便于惶惶然中默认了刘镇守使的话.
刘镇守使又说:" 我没料到这麻老五会如此毒辣!这杂种不但要坏我刘家昌的事,也要算计你呢!你想想,真让麻老五的计谋得逞,你那' 万乘兴' 和' 老大全' 还不都落到这人手里了?你这十几年的拼争不就毁于一旦了么?你甘心?
"
卜守茹自是不甘心的,想了想,问刘镇守使:" 那你打算咋处置他?"刘镇守使手一挥:" 简单,办掉嘛!"
卜守茹又问:" 咋办掉?"
刘镇守使很和蔼:" 枪毙嘛."
卜守茹只一愣便大叫起来:" 不,你……你不能让他死!"刘镇守使脸上现出不快:" 咋,还舍不下这麻老五?"卜守茹摇摇头:" 不是舍不下他,我也知道他不是东西,也恨他……"刘镇守使bī上来问:" 是真话么?"
卜守茹道:" 是真话,我和这人的jiāo往起先就是出于无奈,如今仍是出于无奈,没有他和他的帮门,我支撑不到今日."
刘镇守使说:" 日后只要有我,啥都好办,谁若敢和你卜姑奶奶作对,就是和我作对,我自会办他!今天,我就先把麻老五办了……"卜守茹坚持道:" 你不能办他!他再混账,也还是天赐的亲爹,你就算是可怜我,可怜天赐吧!"
刘镇守使叹了口气:" 你这人心咋这么软呢?其实,我今日办他,一半是为自己,一半却是为了你.你想想,我这镇守使能当一辈子么?总有走的一天,或是垮的一天.我在啥都好说,我不在咋办?王旅长和钱团长的兵马进了城咋办?
麻老五能让你安安生生当城里的轿主?还不夺了你的轿行,再把你一脚蹬了!你再想想."
卜守茹多少有些感动,觉着刘镇守使是为她考虑,真就想了,想得脊背发凉.
麻五爷除了chuáng上的功夫好,其它再无好处,杀人越货,欺行霸市,藏jian使坏,没有不gān的,连他自己都说,只怕哪日死了,阎王爷都不会收.当年就是这混账东西往她爹的轿号里塞了炸弹,才把她和她爹弄到绝路上的.真的王旅长和钱团长的队伍进城,麻五爷必会夺她的轿行,也必会蹬她……刘镇守使似乎看出了卜守茹的心思,又说:" 你真不让我办他也行,只是你得从心里舍下你的轿行,gān脆进门做我的九姨太,免得日后在麻老五那儿落个人财两空,也让我为你难过……"
卜守茹不想做刘镇守使的九姨太.
——许多年前和刘镇守使初识时,刘镇守使让她做四姨太她都没做,今天如何会挺着个大肚子去做人家的九姨太呢!
她的命根是和轿,是和城里的麻石道连在一起的,不是和哪个男人连在一起的.她宁愿日后去和麻五爷连血带火拼一场,也不愿今天就认栽服软.
于是便说:" 我倒要看看这混账东西如何就蹬了我,你就听我一回,先把他放了……"
刘镇守使道:" 就算不办他,也不能就放,我总还得教训一下,给他点颜色看看!"
卜守茹说:" 你只管狠狠教训,只是别伤了他,还有,得把面子给我,让这东西知道,是谁救了他的狗命."
刘镇守使笑道:" 你卜姑奶奶也真算个人物,有情有义,也有主张,我真恨你不是男人,你要是男人,我立马和你拜个把兄弟,咱就一起去夺天下,没准能闹出点大动静哩!"
卜守茹眼圈红了:" 你……你就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刘镇守使不笑了,摸着卜守茹隆起的肛子说:" 我知道,都知道哩,我的儿都在你肚里养着,我能不知道你的心么?你的心里除了轿只怕就算我了!我呢,心里也是有你的,我就喜你这样心性高,胆识也高的女人."说毕,刘镇守使为卜守茹吟了首做好的诗.诗道:
一剑在握兴楚争,
风云际会廿年兵.
城中轿舆几易主?
惊见轿魁置红粉.
男儿苦战寻常事,
未闻巾帼亦善征.
欲催花发遍咸阳,
宝刀磨血消京尘.
刘镇守使将诗吟完,还解释了一通,以证明自己确是喜欢卜守茹的.
卜守茹只想着麻五爷还在刘镇守使手里,极怕刘镇守使变卦,杀了麻五爷,让天赐变成没爹的孩子,就说,自己心里也真是只有他的,并要刘镇守使保证,教训完麻五爷便放.刘镇守使保证了.
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算完了,没料到麻五爷最后会让天赐杀了!
十二岁的孩子竟会用三响毛瑟快枪杀人,且是杀自己的亲爹,许多年后想起来,卜守茹还认定这是一场yīn谋.yīn谋的策划者就是刘镇守使,不论刘镇守使如何狡辩,卜守茹都不信刘镇守使会是清白的.
事情发生在第四天晚上.
据刘镇守使说,他已准备天一明就放麻五爷了,天赐偏来了,去拘押房看.
麻五爷是在小号关着的,且五花大绑着,看押的兵士就松了心,没怎么管,先任由天赐隔着铁栅门和麻五爷说话,后就把上了膛的三响毛瑟快枪靠在铁栅门旁去上茅房.
天赐就在这当儿开了枪.总计开了三枪.
那兵在茅房里听到枪响,提着裤子赶到时,已见麻五爷在血泊中歪着了,头上中了一枪,身上中了两枪,天赐则傻乎乎立在门外,脸上有不少泪.
卜守茹问刘镇守使:" 那当儿,这爷俩都说了些啥?"刘镇守使道:" 这我不知道,得问当值的兵士."
找来了一个叫小蛮子的当值兵士.
小蛮子说:" 回卜姑奶奶的话,天赐和麻五爷没说啥要紧的话,也没扯上姑奶奶您.我只听到麻五爷连声叹气,还听到天赐喊麻五爷爹,感情像似挺好的.
"
卜守茹问:" 既是这般好,咋会动了枪?"
小蛮子直摇头:" 那我就不知了,要问你儿."
卜守茹又盯着天赐:" 你自己说."
天赐不说.
卜守茹便问:" 谁叫你到拘押房去的?"
天赐仍是不说.
卜守茹再问:" 你信不信他是你爹?"
天赐凶恶地看着卜守茹:" 你管不着!"
卜守茹火了:" 我是你亲娘!我管不着你,这世上还有谁管得着你!"天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yīn笑,两颗虎牙呲着,道:" 不管我爹是谁,你都是贱货!"
卜守茹气昏了,一把抓过天赐就劈头盖脸地打.
天赐并不老实挨打,两手被卜守茹抓着,就用两只脚踢卜守茹,还用膝盖猛顶卜守茹的大肚子.
这就触怒了刘镇守使,刘镇守使喝令小蛮子把天赐拉住,又让卜守茹狠心去打.
卜守茹偏不打了,只瞅着天赐呜呜哭,边哭边说:" 天赐,天赐,你……你是láng种!我……我和你没法说……"
第二十一章
立在独香亭茶楼向西看,景色依旧,麻石道切割着城池,道两旁有松树、柏树常青的暗影,一座座屋厦上升腾着崭新却又是陈旧的炊烟,远处的江面永远是白森森雾蒙蒙的.
这是父亲当年曾经拥有过的世界.
曾让父亲为此而激动不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