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_西岭雪【完结】(48)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官大奶奶先接了过来,看清上面字迹,不禁脸色发白,问道:“这是沈姨奶奶的八字,你们在何处拾的?”

  沈菀听了一愣,忙接过布人来,果然看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生辰年月,胸口腹下都密排银针,不由又惊又怒,仿佛真被那些针在胸口扎了一下似的。自己从进府来,一直规行矩步,小心翼翼,并不敢同人结怨。谁会这样恨自己,下此毒手?想着,只觉得眼前仿佛黑了下来,那些太太奶奶们的锦衣玉带都黯然失色,褪成了小布人儿身上的灰白色。

  白芷更在倒茶,看见布人形状,吓得尖叫一声,连壶也落了地,水溅出来,烫了脚背,不由又尖叫一声,跳脚直转。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颜姨娘忽的冷笑一声道:“官大奶奶不说,咱们还不认得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原来上面是沈姨奶奶的八字,亏大奶奶倒记得这样清楚!”

  官氏脸色更白,猛回头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姨娘且不回答,却转向自己女儿道:“你们刚才打哪里来?怎么捣腾出这个东西来的?”

  展小姐自打进了门,便一直扭手儿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这时候才慢吞吞地道:“是在大额娘的厢房里找见的。福哥哥的风筝线断了,想着大额娘房里或许有线轴儿,就去翻找,谁知道在chuáng底下看见这个。我让哥哥别声张,福哥哥不听,非说要拿给沈姑姑看,我又追不上。”

  她一行说,众人一行面面相觑,看一眼沈菀,又看一眼官大奶奶,都说:“沈姨奶奶好好的怀着哥儿,八九个月上无端跌了一跤,若不是万岁爷刚好在咱们府上听戏,福气大,镇得住,只怕哥儿的小命就没了。人人都说蹊跷,却原来是这个东西闹的。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知人知面不知心,竟不知道是什么人弄的这个魇魔法儿,好不狠毒。”

  韩婶不等众人说完,早拍着腿哭起来道:“这是哪个没心肝烂了肠子的陷害我们奶奶,做了这么个东西害人哪!我们奶奶慈心佛口,房里如何会有这种东西?沈姨奶奶,你可不要中了那起jian人的计啊。”

  沈菀流泪道:“我绝不疑心大奶奶,横竖哥儿无事,大家只当没看见这东西罢了。在老爷、太太面前,也不要提起。”

  几位姨太太只怕惹事上身,都说:“还是沈姨奶奶大度,既这样,宁可无事。谁提那个做什么?”

  颜姨娘却道:“府里出了这样大事,原该头一个禀报大奶奶秉公办理。如今竟是大奶奶房里出的事,却瞒不得太太,只好凭太太做主。不然,若是别房里出的事,难道大奶奶也只说就这样完了不成?”又吩咐自己的丫头红菱道:“你去太太屋里看看,若是太太中觉醒了,赶紧来告诉。”

  几位姨太太也都没主意,迟疑说:“这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是大奶奶管家,既在你房里发现了这东西,猫悄儿昧下,倒不敞亮,以后也难管服众人。还是禀报太太,有个分晓的好。只怕老爷知道了,也要亲自过问的。”遂一窝蜂儿撺掇了福哥展姐儿来见觉罗氏。

  觉罗夫人也刚刚睡了中觉起来,在条案前描梅花消闷。忽然见一大帮人拥进来,为首的却是福哥儿,献宝似的捧着个人形布偶,一望可知是巫蛊之术,不禁郑重起来,沉下脸道:“我们家里向来没有这样的事,我生平也最恨这些邪说巫术,是谁这样大胆?”又问,“菀儿怎么说?”

  韩婶抢着说:“沈姨奶奶说不追究,然而我们奶奶说这样的事出来,又是在我们房里翻出来的,若是藏瞒不报,倒像心虚,因此拿来凭太太做主。”

  颜氏明知韩婶是要替官氏开脱,然而既被她抢了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打鼻子里冷笑了一声,且看觉罗夫人发落。展小姐扯了扯母亲衣襟,说:“娘昨天答应过要教我‘错针’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颜氏自谓稳操上券,哪里肯走,推托说:“让红萼教你就是,她别的不行,绣活儿还罢了。”展小姐呆了一呆,只得走了。

  觉罗氏拿着那个布人翻覆看了一回,不提眼下的事,却命奶妈带福哥儿出去,然后问众人:“你们知道‘金屋藏娇’的典故吗?”

  众人一时不解,只有官大奶奶道:“是汉武帝刘彻的故事。武帝小时候,去姑母馆陶长公主家玩耍,公主将他抱在膝上,问他:‘你想要媳妇儿吗?’刘彻点头说要。长公主便一一指着左右成百的婢女,问他要哪个?刘彻全都摇头。最后公主指着自己的女儿陈阿娇说:‘把阿娇给你做媳妇儿要不要?’刘彻拍手说:‘我要是能娶阿娇妹妹做妻,必定建金屋以贮之。’后来,汉武帝登了基,果然就册了阿娇为皇后。”

  那颜氏什么事都要同官氏争一争的,然而官氏出身名门,其父朴尔普去年又以一等公晋为蒙古都统,而她自己贱为侍婢,这可是怎么也比不了的。因此每每见官氏卖弄身家学问,便觉气恼,认定她存心炫耀,当众给自己没脸,忍不住又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这么个‘金屋藏娇’,咱们大奶奶典故背得熟,可惜也没能挣得一座金屋、银屋,倒不如不知道的好,还少一分心思。”

  官大奶奶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回头望着觉罗氏,只望她能为自己做主。然而觉罗夫人向来是不大理会别人说话的,通常别人提问,她十有八九听不见,难得有一两句听进去了,却又把话题绕开去,讲一个故事来作为回答,让人们自己去寻找答案。而往往,不同的人自然能从故事中找出不同的答案来,各自满意而归。仿佛他们来找夫人不是报告事情,而是专程来听故事的。同时,觉罗夫人的故事一旦开始,就谁也不能阻止她,无论说什么问什么,她都只会沿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讲下去。

  只听觉罗氏接着道:“阿娇做了皇后,锦衣玉食,同刘彻的感情也很好,可是一直没能生孩子。”

  颜氏“哈”的一声,故意掩口笑道:“那不是同咱们大奶奶一样?”

  官氏猛地回头,刚要说话,颜氏早又抢着道:“大奶奶千万别多心,我是说,这阿娇皇后同皇上的感情这样好,夫唱妇随,可不是跟大奶奶一般好脾气,好德行吗。”

  论才学,那官氏虽谈不到淹通经史,却也算得上知书达礼。但是论到斗口齿,却不是颜氏对手,且在觉罗夫人面前,也不便与她纷争,只得瞪了她一眼,忍怒不语。不料觉罗夫人接着道:“这陈阿娇人如其名,自小娇生惯养,身为六宫之主,却生性善妒,脾气并不好。”颜氏便又掩着嘴“哈”了一声,官氏越发着恼。

  众人看她两人斗嘴呕气,也都觉好笑,却不便说破,只听觉罗氏继续道:“后来,刘彻有一次郊游回来,路经姐姐平阳公主家时,进去烤火,饮酒驱寒。平阳公主见皇上弟弟来了,自然献出府中最好的美酒佳肴,最美的侍婢歌jì来招待。刘彻喝多了,入房更衣时,看到服侍他的歌女卫子夫花容月貌,酒助chūn兴,当即便临幸了她。临走时,赏赐了平阳公主千金,将卫子夫带回宫里,备加宠幸,不离左右。阿娇皇后原习惯了惟我独尊的,自然是又嫉又恨,就召来巫女楚服做法,做了一个小布人,用针扎在要害,每日咒骂,想要害死卫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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