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_周梅森【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梅森

  这话搁下不说了,他取出贴身装着的维新政府要情报告,双手捧着,呈给雷老太爷:

  "老祖宗,傅予之和伪市府两个月来的重要情报都在这里凡我知道的且叉认为重要的,都逐日记下了,这几天整理了一下,还请老祖宗方便的时候托人带到武汉,转到那边作为国府中央决策的参考。"

  雷老太爷接过报告,放在柬上:

  "你放心,这事我会安排人办好的!还有什么活要带过去,你也说说。"

  甘锦生想了想:

  "除jian我不反对,可我认为一来各机关要相互通气,以免误伤我地下工作同志;一来要除大恶大jian,像那傅予之便要尽快动手除掉,此人和我们作对已非一日,沦陷前便该处理的;其三对一般汉jian还要区别对待,比如说像那特区办事处主任杜立人,财政局长林炳江,哦,还有一当然,还有几个什么局长,主任的,都还不错还算有点中国人的良心,日后或许还可联络,现在最好小要急于动手。"

  雷老太爷点点头:

  "你说的不错,有些人是可以先拢住的。搞掉他们换一帮新汉jian上来说不定比他们还坏,与其如此,倒不如先放一放的好!就是傅予之,我也主张先放一放!"

  正说着,家人又来桌报,说是"东亚反共同盟会"方阿根求见。

  雷老太爷头一摆:"不见"

  家人鞠躬欲退出。

  雷老太爷又问了一句:

  "这人有啥事体?"家人道;

  "只说代表盂老夫子来的。"雷老太爷想了想:

  "叫他在门厅候着,搬只方凳给他坐!"

  显而易见,雷老太爷对孟老夫子和方阿根都极不满意,家人退下好久,老太爷还黑着脸方才的话题也忘了,径自电评起盂老夫子来:

  "孟老夫子真是枉在江湖上混了一生,既无志气。又乏眼力,收罗的门徒都是方阿根之流的势利小几。方阿根那个'同盟会'的顾问能做么?就不怕国府光复以后和你算账?"

  甘锦生道:

  "好在这老夫子还没去做会长,据说日本人和方阿根把会长的缺留着就是等他松口就位的......"

  雷老太爷道:

  "那是我这老祖宗泼冷水。"

  看看雷老太爷实在繁忙得很,自己要说的话电说得差不多,甘锦生起身告辞。

  雷老太爷也没再留,身子欠了欠,做出欲起来的样子,唤声:

  "送客!"

  家人应声进来把他从后门送出了。

  后门口停了一辆福特牌汽车,借着路灯可看清牌照,不是维新政府的,也不是租界哪个中立国领事馆的,而是西村特务机关的,牌照上的中文"西"字清清楚楚,两个日本人正从车肚子里钻出来。

  心中一惊,以为西村手下的日本特务监视着自己或是雷老太爷,想想又觉着不对,若是监视,车没必要停在后门如此显眼的地方,也无必要于他走出后门时钻出来。回转身再看,两个日本人正和门役说着什么,心便放定了:西村机关的车与人皆与他甘锦生无关。

  那必定与雷老太爷有关了3

  不免生出崭新的惊疑:西村特务机关的人为何深夜来访?为何走后门?他们这是第几次来?逮口口声声忠于中央、忠于蒋委员长的老祖宗究竟是人是鬼?抑或半人半鬼?设若老祖宗已由人变鬼换了门庭,他今日里送的要情报告岂不是自己的追命符?

  脚跟一软,差点儿瘫了。

  第十八章

  苏萍认定,身为学者的父亲处在极度矛盾和痛苦的状态中。这矛盾和痛苦父亲显然无法与人言述。父亲是深藏不露的人,心里不管如何挣扎表面上都平静得很,决不会向任何人-一包括自己的女儿去讨主张。唯一可以和他平等商量的是母亲,可母亲过世已快一年了。

  这一年可以说是父亲生命岁月最黯淡的时光,伴随着他的除了剧变的时局,凶险的战乱,便是深深的孤独。苏萍发现,父亲常常会站在母亲的遗像前默默地发呆,一站就是好半天。沦陷之后父亲益发如此,有时半夜三史,卧房还亮着灿,在楼下窗前,能看到父亲何偻的身影。

  事情很清楚,鬼于的西村机关和军部都是希望父亲出山的。苏萍隐约昕父亲说过,他当年早稻田大学的许多同学如今都是日本朝野要人了,他们都挂记着让早稻田大学为之骄傲的苏宏贞博士。

  沦陷前,日本东京山奉机械株式会社的山本,大阪市东亚研究会的川代便派人来拜访过父亲,都希望父亲能本着日中友好的jīng神,于S市战事结束之后协助日本军方维持局面。就在沦陷那夜还有日本人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父亲是很恼火的,极不客气地把山本、川代派来的人打发走了很郑重地告诉他们,他苏宏贞不会忘记友谊和平的早稻田入学,但当早稻田大学的日本同学以刺刀枪pào开道进人中国的时候,是决不会予以合作的。他苏宏贞与中国国民党、与国民党政府断绝了关系,却没与、而且永远不会与自己苦难的祖国和人民断绝关系,并声言,如果占领了S市的日军或特务来找他,他将认定这是污rǔ,会决然自殉于城以昭告世人。

  如此一来,西村机关和松井军部只好抬出傅予之了一一大概父亲的那些日本同学们向西村机关和松井军部说过,这个苏宏贞是说得到做得到的,西村和松井不到无路可走,不会轻易来打搅他。

  日本人也的确厉害,明的不来,暗的来,专派些未公开下水而又有些身份地位的汉jian来纠缠父亲,像那圣安东大学的华人校董、东两洋商业公司董事长吕艾民,日华银行董事会主席潘仲良,大概都是这类角色。他们名为闲谈,实则是替日本人施加影响,按照他们的逻辑奠说国民党的党政权不该存在,就是中国和中国人也不该存在。潘仲良不是明确说过么?中国的国民jīng神只有让日本人彻底变个样,才有资格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

  有一回,苏萍忍不住了,红着胎和潘仲良、吕艾民吵起来,公然嘲弄潘仲良、吕艾民前世投错了胎,段有降生在大和民族中,是日本帝国和中华民国的双重不幸。吕艾民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潘仲良则起身要走。

  那当儿,父亲则一反常态地放弃了沉默,竟指着客厅大门对她道:

  "这里用不着你多嘴。You a baby(你这个无知的孩子),出去"

  那旬匆忙叶带出的英文苏萍是听得懂的。苏萍当即顶撞遭:"谁是无知的孩子?就算无知却不无耻!"

  父女之间的隔膜越来越深。前几天的一个晚上,苏萍终于当面问自己的学者父亲:

  "爸爸,如果日本人让你以自己的大道思想主持新政,您会和他们合作么?"

  苏宏贞并不惊诧,只淡淡地反问:"怎么想起提这个问题?"

  苏萍直言不讳:

  "外面有风声说,你可能会接受伪职!"苏宏贞否认了,否认的口吻依然很平淡:"没这事!这种风声大概是日本人故意散布的沦陷前,这

  种传言不是也很多么?"

  继而,苏宏贞又问女儿:

  "你认为爸爸的大道思想有没有道理?"苏萍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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