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_周梅森【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梅森

  "我不知道。"

  "如果S市的局面--当然也包括整个中国的局面三五年内无法改变,我们怎么办?"

  苏萍明确地道:"忍耐和战斗。"苏宏贞笑了笑:"那我问你我们必颁忍耐的政权是不是该对日本人少一点

  奴颜,对中国民众少一点残忍?"

  "这不可能!任何靠刺刀维持的政权都无仁慈可言。民众选择的只能是反抗。"

  苏宏贞问:"如何反抗?"苏萍激动地叫道:

  "你舍看到的!"

  那时,苏萍已决定去gān那桩警醒民众的大事情了,只不过苏宏贞尚未察觉。

  苏宏贞后来换了个话题,不无忧郁地指着家院内点绿无存的冬景道:

  "你能反抗一个季节么?严酷的季节对一切生物来说都意味着同样的严酷,空言抗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时候,对所有生物来说,首要的问题是生存。适者生存,达尔文早就说过。""为了生存便可以事敌通敌当汉jian么?"

  苏宏贞似乎没听到女儿的诘问,自顾自地说下去:

  "而牛存的痛苦又是相等的,因为我开头就说了,严酷的季节对一切生物是同样严酷的。这必然带来惨烈的生存竞争,同类的相互厮杀尤日避免,但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这就需要一种保障生存的特殊秩序。"

  女儿道:

  "什么特殊秩序?汉jian政府用刺刀维持的特殊秩序么?"苏宏贞严厉地道:

  "即便是汉jian政府的秩序也是需要的!"

  苏萍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父亲嘴里吐出的。做父亲的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严厉,又缓口气道:"不要以为傅予之就很舒服,他们的日子也未必比我们好过,甚至比我们还要难过呀!我们隐忍着一些痛苦,他们隐忍着另一些痛苦,这些痛苦都是严酷而不可抗拒的生存环境造成的。"

  苏萍试探着问:

  "那......那你肯定不会和日本人合作喽?是不是呀爸爸?"苏宏贞沉思着,缓缓点点头......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苏宏贞却佯装着散步出了门,存弄堂口叫了辆车,直开台拉斯克路傅府去和自己的老朋友,维新市长傅予之谈大道思想去了......

  傅予之对苏宏贞的光临深为感激,开宗明义便说,维新政府需要他的帮助,否则凭他傅予之是难以长久维持的,政府的构成不理想混有不少投机分子和无耻小人,日本西村机关叉压在头上,事情越来越难做了。

  "......苏教授,我们可谓老朋友了,又都和国民党政权不共戴天。如今,你必得站出来助我一臂之力不可。我傅某对S市有责任义务,你苏教授也有责任义务呀!你就忍心看着我这个六十八岁的老人这么勉为其难么?"

  苏宏贞淡淡地道:

  "这种情况我早就预料到了,时局剧变,势必会使许多人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投机分子的混人并不奇怪,事情难做,也在预想之中,予老倒是要看开些"是!"

  傅予之很激动:

  "我偏就看不开现在设有国民党了,是我们在主持新政府,过去我们骂国民党混账、摘不好,今天若是我们同样搞不好,岂不要吃天下耻笑!新政还有何意义?民众还有何指望?在市政会议上,我多次说过,为政必得清廉,浊风必得扫除,新政定要有个新的气象,使国人市民爱我市府,与我同心......"

  苏宏贞打断了傅予之的话头:

  "这是办不到的;如今没有国民党,却有日本人!"

  "日本人是另外的问题。我只能说维新不新,政府不能予市民良好印象,我这市长便难做下去"

  苏宏贞笑道:

  "维新也好,复古也好,不过就是说说么就像中华民国的国号像我会因为这国号而相信中华民国真是民众之国么?予老切不可太认真的!对政治家而言,标榜与行动根本是两码事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存......呃,在于思想的建造!"

  傅予之颇为失望:

  "如此说,你苏教授也不相信维新的意义?"苏宏贞十分坦率:

  "维新是个极为含混的概念,既非成熟之政治思想体系,亦非完整独立之道德规范。维新只是相对守旧或复古而言,在政治思想的建造上并无价值。"

  傅予之点点头:

  "有些道理,您老弟接着说!"

  "新政思想之建造,我认为应以大道为本。在日本早稻出留学时期,我便萌生了研究人道思想的念头,后赴欧讲学考察,比较西洋文化,益发悟出'天下一家,万法归一'的大道jīng神的可贵之处,不知予老可还记得我于十八年刊印的《大道jīng神论》?"

  傅子之想了想:

  "记得的,好像那本书被国民党查禁过。"

  "是的为此,国民党政府还以反对国民党的罪名,对我下过通缉令,三个月后又撤销了 接着说吧大道者何也?并非我标新立异,实在是人类天赋本性。母子相亲相依,夫妇相爱相靠,兄弟姐妹互相帮助,是我们人类天然美德,尤为东方huáng种人之优秀美德。可惜的是,这种美德未能发扬光大,由个人家庭推及社会,由社会推及国家,以至全世界,驯致相习为恶拼争不已,造成世乱频仍。"

  "说得好!"

  先哲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自古迄今,欲治国者,未有不遵大道而使江山政权稳如泰山的。故尔,我以为,予老主持新政,对大道jīng神思想不可不加以足够认识。"

  傅予之当即道:

  "我近日便以维新市府名义重印您的《大道jīng神论》予维新以充实的思想内容!"

  苏宏贞摇了摇头:

  "那本书已经过时,似无重印必要了。而且现在的事实为日本军事占领时期重印此书,大加张扬,也有诸多不便。我这里只是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和您闲聊,并不算数的,打出我的旗号则更不好。"

  傅予之一怔:

  "这么说,你......你并未改变主张。也......也不愿出来帮我主持新政?"

  苏宏贞平静地遭:

  "是的,我没改变主张。只要日本人军事占领的局面不结束,我就不会走出租界否则,连我女儿都会......"

  傅予之不无凄凉地问:

  "连我们维新政府的顾问也不愿做么?"苏宏贞摇头道:

  "我可以做您予老的顾问,却不能做维新政府的顾问,您须理解我的难处!"

  傅予之惨笑道:

  "我理解,都理解!你,还有雷佛人,还有那些贤达们,都怕被人骂为汉jian、和jian,只有我傅某是傻瓜不会躲在租界里做英雄!"

  苏宏贞的脸刷地红了,勉qiáng申辩道:"予老,不......不是这个意思......"傅予之厉声责问;

  "那又是什么意思?有肩胛,有能力,却不愿对国家、民族负责,算英雄么?我傅予之即便将来不幸被后人误解,指为汉jian,也是有英雄气概的汉jian!我......我不后悔!我......我俯仰无愧!我在城市和民众需要我的时候站出来了,用这把老骨头支起了一片和平天地,没让它直接落人日本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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