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这么对舅舅说话,竹青."桃子挽着沉甸甸的篮子,说着向屋里走.
老三和三嫂闻声已迎在屋门外.三嫂边上去接女儿的篮子,边寻视她的全身,说:"三十多里山路,还带着两个累赘,这么早就到啦!""爹、妈!"桃子理把鬓边,又把篮子从母亲手里接过来,进屋去了.
"快进家歇着."老三说,"狗剩,想爹没有?"
狗剩偎在父亲怀里,撒着娇说:"不想,不想,姐家的山庵里可好啦,开仁哥还给俺捉了三只小雀鹰……俺都不想回桃花沟,不要爹妈啦!"竹青冲他划脸腮,说:"真没羞,说瞎话哩.你拿俺爹的烟叶儿,不是给你爹的,给谁呀?姥姥,俺狗剩小舅对你不好,没拿好玩艺给你……"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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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妈没东西."三嫂笑着蹲在外孙女面前.
竹青固执地说:"不,他才还见老爷欺负姥姥,不让俺告诉妈呐."三嫂将竹青抱起来,欢欣地说:"好,姥姥的大外孙女,和你妈一样,知道疼姥姥."
老三那旁,早搂住独生儿子坐到窗前桃树下的石条上,笑咧胡子嘴,乐呵呵地说:"好,爹的大儿子,看你,一脸的富贵相,从小知道孝顺老子,我这辈子,算有了指靠,张家门有你这条根,会旺盛起来的……"竹青瞪着黑眼睛,疑惑地问:"姥姥,俺姥爷说的么话呀,俺怎么听不懂?"三嫂抱着她,亲吻小嫩脸蛋,说:"别管他,一兴头起来,尽说糊涂话.""哎,姥姥.轻点亲俺,脸腮疼,疼……"
"怎么啦?"
"告诉你!"竹青搂住她的脖子,嘴对着耳朵说,"别让俺妈听见,她不让俺说.
昨儿黑夜,俺家庵里来了好多叔叔大爷,有个又高又大的人,把俺抱得生疼,胡子扎俺脸,像棘针一样……俺妈在一边,也不管,只管看他,妈像是还擦眼泪来……"
"这是震海,桃子……"三嫂心里说,转眼一看,桃子早在屋里收拾做饭了.
她对丈夫道:"别和儿子磨牙啦.狗剩,去家庙那里找三个‘牛’兄弟来家,他们跟小七儿在那玩."
"妈!"狗剩离开父亲,跑到母亲身边,悄声说,"俺也给你好东西,叫开仁哥,给妈做了个棒槌,上好的木头……"
"妈知道啦,孝顺儿子!"三嫂摸摸儿子的脸,让他走了.
"俺也跟小舅去找三个‘牛’小舅."竹青尾随着去了.
桃子坐在小板凳上烧火,三嫂在向锅里打点gān粮、地瓜gān,老三蹲在一边抽烟.
桃子藏不住脸上的喜色,是bào动失败以来父母见到的第一次喜色.
"玉山哥和他们五个人,相约好的,昨黑夜来庵里的."桃子的嗓子有些发哑,听起来更加动情,"玉山哥瘦多啦,才几个月没见,像老了好几岁……""震海也去了,是不是?"三嫂问.
"那还用问!"老三道,"别打岔,桃子,快往下说,玉山说了些么个?""玉山哥说,他和文登县委的负责人,一块想法子,从上海找来个党的人,来咱这地方,领着gān革命……"
"咳,这下可好啦,黑路见明灯啦!"老三磕着还没抽透的烟锅,"这个领头人在哪?你快接家来,我看看赶上赶不上俺程家兄弟……""那还用说!"三嫂说,"别打岔,听闺女说."
"这个领头人还在威海城里,正安排人去接他……爹、妈,玉山哥说,敌人清乡的大部队,有的撤进城里,有的开往济南那边去了,咱们的活动要加紧了.
各地的组织,都在暗地活动起来,震海他们的队伍,开始往一起回拢,他这些天,紧忙着找藏在各地处的人……"
"你姐夫前天打这走的."老三道,"住在他姑家里.""他一直和震海他们有联系.爹、妈,玉山哥和震海他们商定,要把伤号转移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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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
三嫂说:"转到哪去也是咱的心事.我看在这养下去吧,要是风声不那么紧了,把他们接到家来,在dòng里,总不是个地方."
"说的是."老三附和道.
"震海他们也说,不能叫伤号老待在山dòng里,要转到素香姐的丁家庵去,那里都安排下了.咱村早被孔秀才盯在眼里,不能大意.""没有事."老三说,"咱村没有姓富的,连孔霜子的脸也叫孔家打烂过……她昨儿还打听伤号的去向……"
"你说啦?"三嫂细眉一耸.
"我傻啦?妈妈的,净来小看人……不过,人家问也是好意,说居任叫她多为革命尽力气,她想捐出些钱什么的……"
"爹,小心为好!"
"放心,我吃过教训."老三胸有成竹地说,"多会搬伤号?也得备下抬的家伙,有三个不能动的……妈妈的,头年攻打孔家庄那阵子,扎的担架,都毁了,我上山去挑好杆子……"
"今晚上就转出去.爹,快点,一会儿我就去找玉清叔合计.""这么急?"三嫂也感到突兀.
"说gān就gān.那边都谋计好了,天擦黑震海带着人,到北石屋后山坡等着……为防意外,尽量少叫人看见."
三嫂麻利地把送饭篮子倒出来,把水罐刷gān净,说:"那好,饭热好了,我就送到北石屋,和他们说说."
老三道:"下晚我去等震海他们.我这就去找那堆孩子回家吃饭,顺脚上山去选扎担架的杆子,吃饭就别等我了."
"带上块gān粮吧."三嫂欲打开锅.
老三一摸胡子,连连摇头.
桃子看着爹妈,不由得问:"哎,适才竹青说你二老打架了,狗剩说是没打,爹、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是这么的……"
"你还有脸说."三嫂撑不住了,脸上泛起羞赧,转身进了里间.
桃子诧异地看着母亲闺女似的神态,脸上犹如一阵chūn风掠过……就在这时候,村党支部书记杨玉清,心急似箭,脚快如风,突然闯进门.
几十名敌人,已经过了龙泉口.
桃子和大家分析,敌人又是例行的清乡活动,不会和过去有什么两样,因为伤员一直藏在北石屋,她们送饭都溜着河道山沟,村里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敌人不会得到消息.桃子把今晚转移伤员的事向杨玉清讲了,一起作了安排.很快,她就同母亲带着热gān粮和开水到了北石屋.又很快,杨玉清和张老三、张甫礼带领一些可靠庄稼汉,把伤员用梯子送上了北石屋最上方的鸽子堂.留下三嫂、桃子母女守护伤员,他们下来撤去梯子,把它藏进一个暗dòng里,就回村了.
这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因为都是事先缜密地做了提防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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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这次敌人来桃花沟却超出了桃花沟人们的意料,是有预谋、有准备的凶险行动.
祸端起在粉脸媒婆孔霜子身上.这个出卖肉体出卖灵魂的女人,只要给她利图,什么样的坏人她也会同流合污.自从得到孔庆儒的元宝、大洋,她就想方设法打听共产党人的行踪,bào动队伍伤员的去处.她去套好儿的话,和张老三套近乎,但一无所获.不料,羊儿也有自个儿往láng窝里走的.前天夜里,孔居任从海阳地方来到桃花沟,敲了岳父家的门.三嫂一家人亲热地迎接大姑爷.孔居任怎么能不受欢迎呢?环境这么艰险,不少人离开了队伍,不见影了,他却没有动摇,一直是于震海突击队的一员——只有二十几个人了.好儿没有如实讲丈夫想脱离革命逃走他乡的行为,她只讲胸口的刺伤,是来桃花沟送信的路上被雪滑倒,手中自卫的匕首扎伤的,将真情瞒住了爹妈和妹妹.